漆黑沉重的大案上,传令官不断地传递着东南通济门的消息,丰城侯面色严肃,不断地占领区画出线条——
此处是整个金陵作战的指挥部,丰城侯李贤、应天府李敏都镇守在这里指挥作战。
“二十部通济门已经全部集结完毕!”
“大军已出发!”
“通济门已关闭!”
“我军与倭寇已陷入了鏖战!”
城西的炮火不停,每一声都传到了城中,可是应天府中钱锦等传令官不断地奔跑着传令,传达的确不是城西的军情——
曲宝摘去了风帽,黑色斗篷下是一身普普通通的公服,他跟着传令官一起,忙忙碌碌地加快脚步,浑水摸鱼而入,门口守卫一时疏忽,没有看清楚衣服里塞着饱满的鼓鼓囊囊的一团。
应天府黑柱的回廊上,钱锦匆匆走过,忽然间回头看向另一侧的回廊,瞧着那个和自己同样服色的人,不禁有些疑惑:“哎——那个,那个人不是那个……那个谁……”他一时眼熟,却有些不确定,无措地挠了挠头,身后的立刻推了她一把:“赶紧走吧,现在急着送情报呢!”钱锦只好点头,迟了几步,讪讪地跟上了前队。
另一侧回廊里,没有回头的曲宝暗道侥幸,缓缓吸了一口气,继续向里前行——
但他不知道的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在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个人。
“要走险棋了。”
五日前,在城西遭到突袭之后,金陵高层的作战会议便已经改变了作战方略。
“已经得到了情报,我们城西布防泄露,倭寇将用近一万人火力攻打城西,两万人马攻打通济门,两线同时进攻,欲将金陵来个拦腰截断,目前还无法确切的具体行动日期,但是大体攻击思路已经缴获。”
应天府的内部军情会议里,年轻的各方面将官或凭或坐,围着一张巨大的金陵及城外地图商讨,与前些日子的氛围肃杀不同,如今他们的气氛已经宽松了许多,哪怕他们很多人都是这半个月才开始熟悉的。
“他们在通济门大张旗鼓,石城门那边波澜不惊,看来是想耍诈啊。”
“那支援城西呗,把人手凑足,让他们攻不下来。”
“可眼下一旦分兵作战,两边都只能防守,无法取胜——”中年将官转头问:“侯爷,您怎么看?”
这屋子里的都是军事上的才俊,局面分析每个人都明白,但是决定,要这个老人下。朱黑色,烟墨色,佛头青,石绿色,整个会议屋内庄严肃穆,丰城侯坐在圈椅中,眉心攒出深深的褶皱,声音沉稳威严:
“必须主动出击。咱们金陵的粮食倒是够支撑一年半载,可是民心和军心无法坚持一年半载,坚守不出,只会长敌人气焰。”
老人沉稳而威严地点着地图,以长尺比出线路,“主力部队攻破西南全部人马,然后回防城西,支应侧面战场,如何?”
“可行,但那这样城西的防守压力将很大很大。”军师参谋道。
“小杀。”
丰城侯抬头,喊了佛头青旁的紫衣裳,那个年轻人与眼前的气氛有些格格不入,邝简就在自己手边最近的地方,他恨不能坐到最远。
“城西需要死守为东南线争取时间——你可以吗?”
金陵城外城墙共有城门十三座,窝铺二百余座,垛口一万三千六百余个。
洪武爷造城之时,命人花岗岩为基,巨墙为砖,其上铺石为道,石灰粟米锢其外,浩浩荡荡绵延七十余里——这是整个大明朝最长的城墙,它与北京城四边方正截然不同,它是直接囊括了大片的农田和城北起伏的山峦,论形,蜿蜒如山,论势,威武雄壮。
但这个屋子里的人都清楚,这高大雄伟的城墙,其实只是一种象征,它的威慑,更多的只是对敌人心里的威慑,单以实战论,它其实甚至很难完成一次像样的保卫战。
“我手下的教众只有一百人可以战,应天府两百人,”
杀香月抬头平静地问:“你能给我多少人?”
所有人都看着丰城侯。
老人声音浑厚:“五百人。”
也就是总共八百人换万人,他们需要他凭借城墙工事以一换十。
杀香月嘴唇动了动:“要我坚持多久?”
“最少三个时辰。”
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金陵城但凡能打仗的人多一点,都不会做这样的险局。好一阵沉默之后,杀香月轻轻点了点头,斩钉截铁道:“好。”
城东南,通济门。
排除掉守卫城周的最少兵力,整个金陵城能拿出的最多的一万主力部队与倭寇两万大军直接正面相对,城西尚且有城墙可守,在他们身后,通济门大门直接缓缓合上。
如果仔细研究这个部队,会发现这里大部分是长官南直隶靖平的武装,邝简、兵马司底层军官在前开路,而队伍的后面,是一群脱下官服不久穿上铠甲的文官,老少青壮皆有,耿逸春、左杨等赫然在列,他们今日出城不为别的,就为了摆开阵势杀过去!一举打掉敌人的气焰!
朝纲不振、国家混乱,他们十几年积攒无数怨气,一朝国内精锐尽失,跳梁小丑竟敢兵临城下,在自己家门口蹦跶!如此境地,有何顾虑?身后城门已然落下,没有人有回头之路,若想生,那便胜,一声口令之后,所有人士兵轻骑出阵,纵马砍杀!
那白刃尖锐的嗤鸣声几乎是刺耳了,一股强大的力量从每个人的身体里爆发出来,他们拼命地挥舞着手中兵器,冲杀,分割,围剿,每一刀每一枪都用尽全力!不管文官武官,全部磨刀霍霍、凶神恶煞,城北炮火不停,两军相距只有十数公里,他们要快速解决掉眼前的敌人,歼灭后立刻回师支援城西!
炬石车不停,杀香月那九里阵地眼看就要被炸得突破防线。
巍峨高大的城墙已经被炸出三大块明显的凹陷,平路之上甚至形成了一个倾斜的上坡,敌人已经疯了,呼应着成东南的攻击号角声,迎着炮火猛烈地围攻过来,炬石车、野炮、火枪、手铳,武器一次次地换下去,最后连弓箭也用完,他们踩着碎石破砖的陡坡开始短兵相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