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云低下眼,眸光沉沉地看着罐里蒸煮的药,不知在想什麽。
还不等他回到帐外,就在半路撞上了神色慌忙的阮窈,她正抓着个将士,不知急急忙忙在说些什麽。
“阮娘子?”
“你快去叫徐医师来……”见着重云,她急得去抓他衣袖。
二人目光相对,他眼皮蓦地一跳,一抹不好的预感随之涌上心头。
待得重云快步领着人进入营帐,面色瞬时变得铁青无比。
裴璋倚坐于榻上,一张脸苍白得近乎透明。他捂着伤处,血自指缝间渗出,听闻动静,才慢慢睁开眼。
惊愕过後,重云扫过那柄还染着血的匕首,猛地回身逼视着阮窈,疾言厉色道:“是你?”
医师同样大惊失色,顾不得理会别的,忙不叠上前为他检查伤势。
“我……无碍。”裴璋语声低微,止住重云对她的责问。
阮窈盯着他袍上丶手上的血,沉默着一动不动。
“别怕。”他想要出言安抚她,然而过于虚弱,声音低的近乎像是两声蚊呐。
“万幸,万幸……”徐医师额上很快布满细汗,颤颤巍巍放下手:“伤人的刀具仅差一指便要刺进心肺,亏得入肉不深,持刀之人半途收了力……”
话至此处,他也不晓得为何,公子竟还极轻地低笑了一声。医师几乎被笑得寒毛都竖起来几根,只能当作未曾听见,紧绷着脸匆匆忙忙去取药散。
包扎的时候,阮窈难得一回听从裴璋的话,安静坐在他身边。
她面前只剩下泛着腥气的水丶染血的纬纱,及他与之相反,全然失了血色的脸。
裴璋毫不避讳她,亦不再如以往般像块无喜无怒的玉石,而是令她窥得自己的创痛与虚弱。
他因为疼而不断皱眉,唇中偶而溢出几声压抑不住的低哑痛吟。
阮窈慢慢移开眼。
“……窈娘。”
她只好又看向他。
“你若执意……要走,我不会勉强你。”裴璋漆黑的眸盯着她,声音十分轻细,可不知怎的,她却仍是听出了一丝温和与安抚。
“你且……暂留下养病,待你好了……我送你走。”
阮窈的手无意识绞着自己的袖口,好一会儿都没有说话。
咽下医女递来的汤药,她更觉着这药汁尤为苦。不像是药,反倒像是一大口苦胆,苦得她五脏六腑都在发颤。
药喝完後,阮窈看了眼已然昏睡的裴璋,还是起身随着医女离开。
她远远望见阮淮,下意识加快了步子,四肢和後腰却陡然感到一阵酸软。
“阿兄……”
阮淮已经等了她许久,几乎以为她又出了什麽事,连忙大步迎上去:“没事吧?”
她忽然觉得委屈,顾不得还有旁人在,只是像幼时一样扑抱进兄长的怀里,摇头摇到一半,又开始点头。
“我带你回去。”阮淮抱着她,安抚地摸了摸她的头发,想要带她出营地去牵马。
可还不待应声,阮窈的身子忽而软了下去。
她似乎想要说什麽,嘴唇动了动,手臂却慢慢松了力,整个人都像是没有骨头般的靠在他怀里。
阮淮的手不易察觉地发起颤来,猛然看向跟随阮窈而来的医女。
将人扶进营帐後,医女同他说道:“娘子这是体虚脱力了……她如今绝不可再颠簸受累,需要好生静养才是,否则……”
他望着阮窈连昏睡中仍然微微蹙起的眉,颓然在榻边坐下。
*
霍逸折返回广武,还有堆积如山的军务在等着他。
军中将士需要安抚和差使,再全力整备接下来军队北上一事。他亲笔写下信笺,本想让人快马送去盛乐,谁料还不等他稍微喘口气,又有万分焦灼的军情从边地传来。
驻守在盛乐城外的兵马会被胡人伏击,谁都没有料想到。
他们这回进犯恐怕是倾巢而出,卫军派出的探子也出了些差错,胡人广武一战虽然大败,却在盛乐讨得了甜头,连他父亲也受了不轻的伤。
霍逸几乎没有半刻空歇,服过药後又吐了一回,眼白里满是红血丝。
再见到他留在裴璋那儿的人马两手空空地回来,不见阮窈,也不见阮淮,他脸色更是难看,一股郁气直冲心头:“怎麽回事?”
卫晖如实说道:“阮娘子病情不大好,如今还昏睡着,不能赶路受累,阮郎君留在营中守着她,让属下先行回来告知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