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无暇回应霍逸的呼声,想也不想,快速跑到自己阿兄面前,将他护在身後。
裴璋的衣袍对她而言过于大了,衣带还是他早晨细心为她系的。霜白衣料被风吹得簌簌作响,一双纤细手臂分明像是柔嫩易折的花茎,却并不为风所动,连晃都不曾晃一下。
阮窈紧绷着脸,咬了咬下唇,一眨不眨地盯着裴璋和重云,神色警惕而戒备。
二人目光相触,他脸上终于出现了表情,面孔不再像是一方冰冷的寒玉。
裴璋眼眸漆黑,嘴唇动了动,继而唇角勾起一抹自嘲的弧度,极轻极淡,仿佛是笑意,却又仿佛是在竭力克制着什麽,快得几乎令阮窈觉着是她一时眼花。
他垂下眼,再擡眸时,竟又恢复成了平日里的样子,平静到极处,恍如一池死水。
裴璋冷眼扫过他们,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
重云缓缓收回放在佩刀上的手,眸光复杂地看了一眼阮窈,很快也追随他而去。
阮窈望着那道背影,衣袍鼓风,好似比从前又清瘦了些,腿脚仍能看得出受过伤,走得不算快。
她这会儿慢慢冷静下来,也不禁觉着自己的反应许是有些过激了……然而以裴璋的身份,又有何人敢动手打他的脸,她方才是当真害怕他会一怒之下对阮淮做什麽。
毕竟她十分清楚……他并非是传闻中那个温雅君子。
“他可有欺辱你……”阮淮动手打了人,可脸上愠怒半点都未消,一想到方才那医女说的话,就恨不得想要拿刀剜了裴璋。
阮窈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这次……没有。”
言下之意,便是从前曾有了。
阮淮仍在咬牙,而当她再转过眼,从霍逸脸上所望见的,唯有无边无际的阴沉。他仍盯着裴璋离开时所去的方向,眼神像是冷冰冰的刀。
“世子……”
直至她唤了他一声,霍逸原本冷沉的面色才转为无奈。他动了动嘴唇,竟难得有几分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问了句:“身子可还好吗?”
一提起这件事,阮窈便觉着十分不自在。
怀有身孕和小産,无法不令她回想起诸多难以磨灭的过往。她会如此,旁人自然更会不由自主生出联想和揣度。
且眼前人与自己终究算得上旧识,又有着几分情意,如今却被搅得有些古怪了,那夜曾有过的旖旎也陡然变得略微陌生起来。
阮窈没有多说什麽,点了点头,随後又问询起他的伤势。
怎麽说二人都算是逃过一劫,只是可惜了那一晚平白丧命的将士,谁又能料到犒军宴上竟会混入叛军的人,手段未免过于下作。
三人匆忙说了几句,霍逸便要带阮窈回广武。
他们从抓到的活口嘴里得知,叛军如今行事暴戾,更有一部分兵马要前去盛乐生事。恰好胡人伤亡颇多正欲退兵,他便决意即刻挥师北上,与父亲合力去截杀胡军,留裴璋在此处追剿善後。
阮窈自然并无不可,说完话之後,忍不住又扭头看了看远处的营帐,微微蹙起眉来。
裴璋似乎是当真离开了……而这一回,他也没有再要囚着她的意思,竟连重风或是重云也未曾留下来看管她。
只是她身上穿着的还是裴璋的衣袍,在帐中便罢了,如何能这样出去。军营里没有女子,阮窈只能去寻自己那夜所穿的外衫,却发觉并不在帐中。
她正有些烦躁地想着法子,方才那女医便又进来了。
外面两个男人见着裴璋就满脸怒火,可对北地少见的女医师还是客气得很。
医师方才不知去了何处,此刻重又回来,说是还有与服药有关的须知要向阮窈交待。阮淮听了,目露忧心,低声向她道了谢。
阮窈见到医师进帐,疑惑地看着她。
“有一件事方才未来得及和娘子说,”医女犹豫了一会儿,低下眼道:“女子小産後多有淤血在腹中堆积,若不以艾灸及推拿疗养上一月,一旦留有旧症,恐会误了日後的生养。”
“一个月?”阮窈闻言,皱着眉回想自己过往看过的那些医书。她的确曾见过此类言论,若是为着自己的康健,自然该要遵医嘱的。
只是……且不说这医女是裴璋所请,自己很快也要随军队北上,如何能够日日艾灸。
“在你之前曾有另外一名医师为我诊治过,他说我身子康健,此次小産只需服药调养便可……”阮窈又想了想徐医师说的话,复述给这医女听:“我并非在这里长住,今日便要走了,可有别的法子吗?”
医女闻言,嘴唇动了动,小声说:“既然如此,我眼下便为娘子艾灸一回,娘子的腰痛也会缓解些许。”
“那便有劳你。”
阮窈正欲坐下,医女又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还请娘子移步去西侧的营帐。”
“这又是为何?”她狐疑地擡起脸。
“我自己原来的器具破损了大半……医女忽然结巴了一下:“西帐中的医具较为周全,也干净一些。”
阮窈想了想,在她记忆中,裴璋的确时常以火针或艾灸调养旧疾。除了他,还有谁会将这种东西带到军营中。
于是她点了点头,随着医女起身出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