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窈从前并不知晓,灵山上还有这般幽雅而宽大的宅舍。
她并不被允许踏出大门,就如同在洛阳时一样。
裴璋喜静,宅院里总是安静的过分。阮窈有时坐在窗下,耳边惟有簌簌落雪之声,仿佛这座宅子也被天地所遗忘在外,静得几乎快要让她发疯。
她甚至并不知晓如今是何节气,然而深山中覆满大雪,从窗子望出去,满目尽是琼枝玉树,分明是个冷寂的数九寒天。
寂寞和惶惑如丝如缕,日复一日的浸染着她。阮窈有时觉着,自己似乎连发丝都沾染了裴璋身上的苦涩药味,正如同二人之间绵绵难断的牵缠。
她找不到任何能够抽身的法子。
阮窈起先还惧怕裴璋夜里要与她同眠,所幸他似乎并无此意,两人也并未住在一处,而是分别睡在两间不同的居室。
而她一旦显露出乖巧温驯的模样,不再对他伸出爪牙,他便也变回了很久之前那个温文尔雅的端方公子,仿佛过往种种阴鸷沉郁,都不过是自己的黄粱一梦。
裴璋待她,称得上是体贴入微。不论她在衣食住所上提出何等要求,他都会温柔的应允。
她曾有一回午夜梦醒,因为荒诞的噩梦而无法入睡,索性起了身,坐于窗下望着烛火出神了很久。
他许是瞧见光亮,深夜踏雪披衣而来,手掌因夜风而冻得冰凉,却不顾自己苍白的面色,而是问清原委後温声抚慰她了许久。
那夜暮色低垂,白炉子的火光映着他分外清俊的面孔,直至她再度沉沉睡去。
他也会唤她去书房对弈,阮窈自认棋品算不得好,棋艺还尚可,往往苦想一番,也能下出颇为亮眼的一步。然而每每到了後半段,却总被他春风化雨的棋势逐渐逼杀得退避三舍。
她想起阿兄过往所说,正如善战者无名,善弈之人亦是如此,对手若毫无还手之力,就根本无需所谓的妙手。
想到这里,阮窈便不愿再下了。
严灵院很大,後院最深处甚至还建有一座佛塔,只是看起来荒废了许久,门上还落了把大锁。
其馀的宅院,则多多少少能瞧出曾有女子长居过的痕迹,她有时实在无趣,也曾抽丝剥茧地细细探寻,好奇裴璋的母亲是一位怎样的人。
她似乎笃信佛学,在许多经书上都留有字迹娟秀的注解。且□□花草,宅院里甚至还建有一座带温室的花房,只是曾经栽育的种种花草早已枯败得不成样子。
阮窈常常在花房中待着,继而又发现了花架上的许多花种。她整日闲来无事,沉默着捣鼓一番,大多数花种竟也并未腐坏,便为花而忙起来。
裴璋并不拦着她,无事时还曾来过花房,见她正为一盆香橼的枯败所苦恼,遂也多看了几眼,随後又淡声点拨了几句。
她依照他说的法子来办,果真医好了花。
裴璋就像是一个生而就被上天眷顾的人,想要做的大多事,往往轻而易举就能习得。
种花如此,为她编发如此,床笫之事如此,而困住她……亦是如此。
*
雪停之後,别院有侍女下山采买物件。
她次日午後再回严灵院时,手上还携着数种供花。
“是庙里办水陆法会吗?”阮窈恰好遇上了她,不经意问了句。
“娘子好眼力,”这侍女笑答。
阮窈也浅浅一笑,再未多说什麽。
回到卧房中,侍女便忙着去拾掇薰炉旁正烘着的衣裙。
山上冷潮,一应衣衫都要用火炉细细烘薰。这薰炉中还添了某种幽微的香料,虽说味道浅淡,可日复一日地熏着,阮窈件件裙衫都蕴上了这股袭人的暗香。
她一声不吭,由着侍女为自己换好衣裙。
今日是裴璋的生辰,他早前便告知了她,会携她去山尖上的小亭烤肉。
阮窈神色如常,心里却觉着有几分可笑。
像他这样的人,定然不会喜爱烤肉此举,许是因着她曾与他讲过自己少时随阿兄烤肉之事,故而想要哄一哄她罢了。
这便像是,将一条本该活于江河湖海中的游鱼,捕至自己的掌心中,再想着法子堆砌上假山丶假石。
待发髻梳好,阮窈忽地想起一事来,擡手摸了摸自己的手腕。
“我的竹镯呢……”她蹙起眉,低声说道。
侍女也愣了愣,迟疑着道:“似乎昨日便不曾见过了,娘子是将镯子落到何处了吗?”
阮窈细细思忖过後,咬了咬唇瓣,“似乎是落在花房了……劳你托人去寻一寻,这竹镯是公子所赠,万不能丢。”
“是。”侍女连忙应了。
见她转身出去寻人了,阮窈才提起裙角,快步走至床榻旁墙上的挂画前。
她踮着脚,擡手掀开挂画的一角,画後那面墙上赫然有一个形状怪异的小洞,像是被人用什麽物件给全无章法地凿空了一块。
阮窈摸索了一会儿,再放下画卷时,掌中正攥着什麽。
她小心地将物什藏于袖中,这才理了理鬓边发丝,若无其事地又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