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却满不在乎,只是擡手拭去唇畔的血迹。
自己少时便学了一身武艺,方才的每一拳每一脚,也都是有意为之。段修如今被他打得怕是几个月都下不来床榻,还如何求亲娶妻,岂非成了笑话。
而他却可以在这之後找人护送着阮窈离开,照料她去别处安顿下来,又何必还要待在洛阳。
至于汤妧……自己如今有意惹祸上身,倘若汤氏不愿再将女儿嫁于他,那便再好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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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见到谢应星的时候,阮窈还不知发生了何事,却也被他的模样吓了一跳。
她颤着手轻抚他额上的红肿,不可置信地说:“你都多大了?怎的还像从前一般与人打架,还被打成这样!”
“不过是些皮肉伤,”他甚至朝她笑了笑,“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旁人欺负你。”
阮窈一颗心猛地一跳,双眉紧蹙,“你是说……”
得知事情的原委,她并未松一口气,反而愈发焦虑不安,手指死死攥住袖口,眼中也透出仓惶无措来。
她的神色落入谢应星的眼,他这才察觉到了什麽,“阿窈,你同我说实话,你是不是有事情瞒了我?”
倘若是段氏,她如今怎麽也不该是这幅模样,反倒像是比先前更要惧怕几分。
阮窈与他四目相对,瞧见他一双长眉紧紧的拧在一起,明净的眸中满是疑惑与担忧,眼眶便酸涩起来。
对于谢应星,她自然喜爱他,却也在不久前恼过他,可此时此刻她只觉得自疚,心尖也不断地一下又一下地抽痛。
阮窈的声音变得有些发颤,却忽然不想再对他说谎。
“谢哥哥……”她眼睛和鼻头都是红红的,“我骗了一个人……”
她声音很小,也是头一回对着另一个人,将自己心中的隐秘之事和盘托出。
可她眼下全然没了法子,即使段氏的人都死光了,裴璋若不放过她,也不知道要再用什麽法子来折腾自己。谢应星一时冲动,为了她惹下这样的祸事,只怕不论是谢氏还是段氏,甚至是裴璋,都未必会放过他。
而她不想要他出事,他就必须同自己一般,知晓二人如今究竟是何处境。
谢应星听完阮窈的话,愣怔了很久。
实则他知晓,她一名女子,能够这般安然无恙地回到洛阳,沿路必不会是一帆风顺。故而她未曾说,他也不欲去问。然而此刻二人相对,他听着她含泪吐出与裴氏那少主的种种纠葛,胸口仍像是被她的话压上了一块巨石,几乎要让他喘不过气来。
震惊与怜惜此起彼伏,在他的心底纠缠不休,最後竟还生出了一丝隐隐的妒意。谢应星动了动唇,瞬时间哑口无言。
阮窈被他沉郁而迷茫的目光看得心中一颤,眼泪也早都停住了。兴许在旁人看来,她这一年多的过往实在可以算得上是不知廉耻,可她有得选吗。
她不过是想要活着,并倾其所能想要活得更好一些。纵使人人都瞧不起她,她也绝不会有一分一毫的瞧不起自己。
“不要这样看我,”阮窈低声对她说。
他的目光令她觉得自己像是条陡然被寡去一块鳞片的鱼,最薄弱的位置被展于人前,即使这个人曾经是她生命中最为亲近的人。
“如此说来……汤妧与我的事,也并非是偶然,而是被人有意设计。”谢应星并非蠢人,几乎是顷刻间便彻悟了。
阮窈哽咽着点了点头。
而他似是也彻底冷静了下来,本该明亮见底的眼瞳却头一回让她看不透,他此刻究竟是何种情绪。
“这些事,你当初为何不告知我?”谢应星直直地看着她,好一会儿没有说话。
再开口的时候,他眉眼中唯有疲惫不堪,“若早知如此,当日你一回来,我便该带你回谢府,纵使并非名正理顺,至少你不会再有被旁人逼嫁之患,事情也不会到眼下这一步。”
阮窈苍白着脸,同他说道:“并非是我有意要欺瞒你,而是我自己也并未想好往後该如何做,故而没有向你开口。且我当日刚知道你要与汤妧结亲,你父母也显见得不喜我,我怎麽能就这样跟随你回去。”
“阿窈,”听到她的解释,他喉头像是被什麽东西堵住了,唇瓣抿得紧紧地,嗓音有些嘶哑:“你并不信任我。你觉得我没法子护住你,是吗?”
“谢哥哥所说的护住我,便是让我做你的妾室吗。”阮窈声音并不大,轻轻地问了他一句。
她何尝会听不出他话语中的不解,更听出了他无法抑制的怨怪,身上止也止不住地发冷。“我阿娘的事你是知道的,我若愿意做旁人的妾室,兴许我从一开始便不会回到洛阳。”
“那麽事到如今,即使是要与我分开,你也不愿吗?比之我而言,虚名对你来说更为重要吗?”谢应星沉默了许久,眼底也变得通红一片,话语中是忍也忍不住的悲切和怒气,“你知不知道,我想尽法子找了你很久,旁人都说你死了,父亲也不知为此事责骂了我多少回。可只要你能够回来,我什麽都不在乎……”
“谢哥哥,我从来都没有选择,只是沿路上不得不被推着向前走。”阮窈含着泪望向他,“你对我而言与旁人是不同的,正因为你曾经属于我,我才更没有法子与其他人分享你的爱。且你如今对我已然生出了怨怪之心,那是否对过往之事也有了悔意?倘若日後祸事不断,你会不会恼我丶怨我?”
二人连日以来都怀着满腹心事,五脏六腑也被高高地吊着,一时都涌上了气性,再止不住喉头的话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