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底盘旋的阴影终于撤离,于息近乎如释重负地羞愧意识到,他竟然感到一阵诡异的轻松,仿佛总算能心无旁骛地追随某个人,放在三天前于息决不会想到他能沉沦成这副堕落模样,可切身体会过某种离奇吸引力後,于息清楚他的所作所为发自内心,季序有着让人向他俯首追随的魅力。
林木青思忖着斟酌道:“如果季序是我想的那个人,他不可能丢三落四,或许是没拿录音笔为求省事就近用的手机,现在再谈已经没用了,有谁能给我一张他的照片?我总得知道他的长相。”
“……”
无人应答。季序躲避摄像头能力一绝,当时在场的七八个管理局成员没人意识到他在逃避,这人似乎有一种离谱的直觉,总能恰当好处地错开监控,只露出角落的一点背影,唇角的笑意和银色镜腿在视频边缘若隐若现,迟迟得不来进展。
就在于息差点想告诉林局长线索的前一刻,管理局在沿街监控里发现,某个瞬间的季序停下脚步在玻璃展墙前站定。
戴着口罩的青年似乎与谁通话,林木青盯着他攥着手机擡起的左手,这个世界上习惯用左手的人哪有这麽多,某些猜测愈发明晰。
季序面前是早已关门的服装店,货架清空,灯光全灭,大块玻璃如同天然镜面倒影出灯光璀璨的商铺,以及一道不怎麽清晰的深色影子,春转夏的微凉夜里,他背後是一些脚步匆匆佩戴红月的教徒。
林木青又一次想。
如果他真的猜测正确,就说明被帮助的信徒曾经无数次与他们信仰的教主擦肩而过。
季序不在乎有谁认识他,就连百祷持续不断踢人的行为也变得容易理解,比起被人敬仰,季序更希望看见普通人回归社会,可人类都逃不掉马斯洛的五个层次需求,这只能说明他有别的爱好充实精神,或许养花弄草也算在内。总得来说季序既不缺爱,也有足够的坚韧心性去权衡并果断放弃他人追捧的爱——很多身居高位的人都做不到後者,人类的劣性根就要注定他们忍不住追逐别人敬仰的目光。
林木青不知道季序怎麽培养出这样另类三观的,他应该庆幸季序生长在现代社会,若是以前法治不完善的旧时候,也许连季序值得称赞的待人处事都将不曾存在,那才叫恐怖。
他挂断通讯,管理局闹哄哄的讨论声被留在另一端,林木青对房间里知情甚多的于息说道:“接下来要做的是找证据。”
于息情不自禁问:“什麽?”
林木青:“找到季序就是百祷的证据。我需要季序说指纹,如果能用他的指纹打开百祷教会顶楼办公室的房门,就说明验证正确。”
于息果断拉既是前同事也是现同事的熟人下水:“可王固也能打开。”
“那就换一种说法,季序是百祷教会的高层,他出没在聂庄附近很让人起疑。”林木青心里早已断定百祷季序身份,他放手机时摸到兜里的烟盒,指腹摩挲着并不圆滑的棱角平复心情,“无论如何,季序都得来管理局接受审讯和临时扣押,阻止下一场复仇案比定罪更重要,找证据的事可以慢慢来。”
但是就算失去风的推动,压抑太久的海底也终会卷起汹涌浪涛扑在岸边。
于息说:“我会配合,但季序出门戴手套。”
“那就想办法让他摘下来,聂庄失踪後只跟他出过门,叫他来补录口供,口供确认时需要签字和摁指纹。”林木青又想起来了,他记得百祷令人印象深刻的字迹,如果再看见,他能认出来的。
“好。”于息说,“等我明早收拾一下自己再出门,我有他的联系方式。”
季序当然没有给过于息私人号码,这是几分钟前邮箱对面的百祷交给他的,季序和百祷,两个身份虽然同属一人但意义不同。在林木青停车的时候,于息还在隔壁地板上听教主发号施令,看见熟悉的车型在路边熄火,他灰头土脸地翻墙回来换掉脏衣服,穿上在沙发压得皱巴巴的衬衣和拖鞋,用拉窗帘和脚步声掩饰自己的匆忙,幸好最後及时赶到了。
拖延十分钟还能说他心情不好,拖延半小时只开灯不开门只能说明他心里有鬼。
于息不理解季序将自己把柄拱手送上门的做法,但他愿意信任,追随人的感觉非常奇妙,当一步踏出去,接下来的九十九步短短几秒就走完了,而他要做得就是将思维全权交给另一个人做决定,那个人理解他的原则,知道他的痛苦,会郑重告诉于息:“请放心交给我,教会始终无法忍受一件事,那就是摧毁了我们人生的罪犯还活在这个世界上。”
所以他也是这麽跟林木青说的,带着只有自己知晓的抱歉,“局长,我无法接受有人在我面前失去一切。”
聂庄的经历告诉他,当一个人精神死了,身体也活不了多久,他得想办法让受害者的精神活下来,哪怕代价是自由。
林木青没理解他的隐藏台词,他欣慰于息能振作起来,提出了告辞,于息目送他背影走远,拿起摆在桌面上的手机,“局长走了。”
“我明白了。”
屏幕亮起,露出一直通讯中的显示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