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友们陆陆续续走了,陈错留下来加班,王礼军也跟着留下来。厂房里的白炽灯晃得眼睛疼,陈错躺在地上,拧底盘的螺丝,王礼军问起他的丈夫,陈错只说是个alpha。王礼军不信:“哪个alpha会让自己的妻子过得这麽惨?我要是你的丈夫······就是卖命也会好好照顾你的。”
他看着陈错单薄的腰身,因为躺在满是油污的地上,呼吸时嶙峋的肋骨微弱地起伏,握着扳手的手指肿得可怕,但好像有使不完的力气,熟练地卸下轮胎。
陈错还是像个哑巴一样,不说话,但他的沉默并不暧昧,这是一种明显的拒绝。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动摇,没有痛苦,也没有烦躁,像一张空白的纸,没有人能从他这里得到答案。
不知道过了多久,王礼军走了,陈错从外套里掏出很久以前淘的二手老年机,看了眼时间,也准备往外走。
天很黑,电瓶车的灯依旧照不散雾气。
他这次骑得很慢,浑身的神经都紧绷着,准备应对一切可能发生的意外事件。但他没再遇到什麽人,街上冷冷清清,连野猫都不叫。
半个小时後,陈错绕进了筒子楼,给电瓶车上了锁,静悄悄地上楼。隔壁的灯亮着,窗帘後有个人影,陈错没有多看,走到自家门前,慢吞吞地开门。他照例去厨房煮了碗清水面吃,回到房间,赵卓山居然还没睡,背对着他和谁聊天。
陈错很累,只想快点睡觉,可赵卓山并不会如他的意。他又从背後抱过来,蹭着陈错後颈处萎缩的腺体,低声问:“老婆,我们生个孩子好不好?”
陈错浑身的寒毛都竖起来:“你在说什麽啊?我是beta。”
“beta也能生,我都听别人说了,最近有个腺体植入手术,特别火。我妈一直念叨着要抱孙子,你要是能生,她肯定会给钱给我们,我们就能搬出去住了,住城里去,咱们的宝宝也好读书——”
“不是已经有孙子了吗?”陈错不明白,“腺体植入搞不好会死人的。”
“什麽孙子?李家的娃不是我的,我跟别人每次都戴······”
“够了!”陈错恶心得想吐,“别说了。”
赵卓山大半夜被陈错这麽吼一嗓子,脾气也上来了,拽着陈错的头发就往墙上掼:“妈的给脸不要脸,让你去做就去!十多万块钱!老子攒了好久,你以为是你这种贱人想做就能做的?你妈从娘胎里没给你的东西,老子花大价钱给你,还不知好歹!”
“你以为老子三十五了连个儿子都没有是因为谁?怎麽别的beta能生你就不能?还要老子花这麽多钱!”
“下个月就去,都你妈谈好了!”
alpha的力量碾压beta,陈错也没有反抗的心思。有些beta确实能够生孩子,他们未退化完全的子宫藏在很深的地方,在伴侣信息素的影响下重新发育过後,不是没有怀孕的可能,但陈错不属于那一类,结婚十年,他从来没有闻到过赵卓山的信息素。
他的额头又被撞破了,真疼,他又想起早上那个倒霉的孩子,想起那袋灰扑扑的菜包子,那个时候该说声对不起的。
一墙之隔的另一边,尹殊戴着廉价的耳机,做着英语听力。他知道这种房子不隔音,老早就准备好了耳机和耳塞。做完几套英语听力,尹殊心情不错,收拾好卷子,从书包里找出口琴,跑到九楼天台上去,和着锅碗瓢盆的声音慢悠悠地吹。
他的很多东西都是捡来的,书包是,耳机是,文具是,连身上的校服也是,高年级毕业不要的,他捡来穿着,就不用付对于他来说十分高昂的校服费。但这支口琴不是。它是他过十岁生日时奶奶送给他的礼物,对于他来说异常珍贵。
“奶奶,我明年就毕业了。我成绩可好,班主任说能上联盟军校。”
“但我不想去燕城。”
“奶奶,您走以後,我那不要脸的爹找过来,说让我回去。我回哪去?我的家就在这里,就在依春。”
“奶奶,我现在找到了新的住处,这里很好,不漏风,晚上可暖和。”
“······”
尹殊絮絮叨叨地说着些胡话,晚风吹过,撩起他前额乌黑的发,露出一块不大不小的纱布,那是班主任非要给他贴着的。悠扬的口琴声倾注着难以言喻的思念,随风飘去很远的地方。
陈错用碘伏处理了一下伤口,披着外套到外面透风,屋子里太闷,他觉得自己越来越喘不过气。
东岸筒子楼这边的夜晚比想象中还要长,很多上夜班的工人现在正起床吃早饭,家家户户的争吵声丶骂声丶厨具磕碰在一起的声音像一滩看不见尽头的恶心粘稠的泥淖,在他狭小的世界里不断堆积,上涨,慢慢没过他的喉咙。
但是在今天的泥淖里,他发现了一道不一样的声音。清越,婉转,像印象中南方温柔的小调。
他知道,自己一定是听错了。
这里不会有那样美好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