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闻钟没有表态,管家只能先离开。离开前,他看向病床的方向,那个一身黑衣的男人已经取下口罩,牵着陈错纤瘦的手,另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抚上他的小腹,俯身轻轻啄吻他的脸颊和唇角。
床上的beta居然明显地弹动了下,仿佛干枯已久的草芽终于等到甘露的降临,那总是紧闭着的丶沉默不语的嘴唇颤抖着张开,艰难地泄出一两声极细微的丶缠人的啜泣。
刘主任咳了咳,建议尹殊留在病房内,其他人都可以暂时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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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错的身体素质其实很好,他这一生没有过几天好日子,却也很少生病,是天生耐受力好,像一簇一簇烧不尽的野草。胎儿也很健康,只是这段时间实在是思虑过度,再加上今天情绪过激,又没有信息素安抚,才出现先兆流産的症状。
尹殊风尘仆仆地赶回来,身上还弥漫着呛人的硝烟气息,混合着浓郁的青柠香,和他的怀抱一起将陈错裹进一个安稳的空间。
陈错的肚子鼓起了一点,身上却更瘦了,头发也没剪,汗涔涔地贴在额面上。尹殊抱着他,埋在他瘦削的颈窝里,脑海中极度混乱。
孩子……什麽时候有的?
是他的吧?是他的吗?他不在的这段时间,他有拜托小陆他们帮忙照顾哥哥,应该不会被人欺负才对。
但是哥哥很好,总有人觊觎着,上次又是不欢而散,会不会是哥哥不爱他了?哥哥会不会爱上了别人?
不对……不对。
尹殊回忆起斜风密雨里那双湿润的乌眸,心中猛地发怔。那时哥哥伤心欲绝,可是他做了什麽?他还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中无法自拔。
如果那个时候,有一个人,就像当初他出现在依春西区筒子楼那样,出现在陈错的世界里,把他骗走了怎麽办?
两个月的双面间谍生涯让尹殊的心境发生了巨大的变化,生死攸关的细节丶日复一日的猜忌丶怀疑丶戒备和高度紧张的环境尖锐地割开了他原本温暖轻盈的底色。
这次特种作战行动表面上是两败俱伤,但军区在齐聿明的授意下只是设计了这次假死来还他和时云自由,同时阻绝敌方对于他们二人的报复。所有知情者都为此事喜不自胜,以为这次行动取得圆满成功,他们二人也已全身而退。
但是尹殊知道,不仅是时云,其实他也已经被战争异化成一个患得患失的怪物。
他笼住陈错,轻咬他散发着孕期信息素的颈窝,严格意义来说,这些信息素并不能算真正的信息素,而是beta怀孕的副作用,陈错控制不了它,但对于尹殊来说,这次他人生中第一次这麽近地闻到别人的信息素。
他用药物推迟了两个月的易感期,就这样无声地爆发了。
“嗯……”
陈错昏昏沉沉地,以为自己又在做梦。
他很想看清楚降临在梦中的男人的脸,急促地呼唤他,叫他的小名,抱着他,乖乖地和他亲热。刚才没有流的泪,此时不知为何全部汹涌而出,他委屈地哭起来,问他为什麽还不回家。
尹殊止住了动作,单手撑在他脑袋边,小心地没压住他的长发,已经习惯配制化学药剂丶习惯持枪的手轻轻地揩过陈错泪湿的脸,捏他哭红的鼻尖。
“哥哥,你在说什麽啊,我已经回家了呀。”
“……”
陈错怔愣了好久,尹殊也忍着易感期的煎熬,只是像以前那样缓缓揉他脸颊,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给他梳理长发。陈错死死地盯着他,好像要把他的脸给盯出个窟窿来,可是他擡起的手却颤抖得厉害,碰到尹殊的那一刻就像被烫伤一样,开始急促地哭喘。然而手却不舍得放开。
“乐……乐园……”
“他们说……你……”
尹殊俯身,轻啄他鼻尖的小痣:“嘘,那都是骗人的。小陆他们给我安排了新身份,马上也会安排你退役,哥哥不是很喜欢猫吗?之前不能养。等哥哥出院了,我们一起去领养一只。”
“……”
陈错不说话,还是哭。他勾住尹殊的後颈把他往下带,不让他离自己这样远,尹殊的轮廓已经褪去了青少年时期的单薄纤长,变得十分凌厉坚韧,足以将陈错密不透风地保护起来。而陈错的身体除了一贯地瘦削,其实还有几处微妙的变化,在为生育做着准备。
“乐园……我错了……不该跟你发脾气……”
他呜呜地哭。在尹殊的印象里,陈错很少这样哭。
“不要离开我……”
“不要……”
偌大的丶空荡不堪的病室里,尹殊听着这样可怜的话,居然産生了莫大的满足和欲望。他觉得自己好可怕,还好哥哥和他一样,永远离不开对方。
“不会的。”他的笑容还和原来一样温暖灿烂,笑起来眉眼弯弯,特别好看。
“尹殊永远都不会离开陈错。”他轻咬着最後两个字,仿佛在唇齿间肆意把玩。
“陈错也永远不能离开尹殊。”
“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