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陈错相反,尹殊是极其擅长和别人打交道的类型。他知道什麽场合说什麽话,也知道该如何最大限度地让别人接受自己的好意。
他是alpha,没那麽容易生病,眼前有人比他更需要这件衣服,他就暂时借给他,这就是尹殊的逻辑。
尹殊从小就有能从一堆垃圾中发现宝贝的本事,他从来不觉得垃圾堆里的东西叫做废品,虽然别人都这样叫。年幼的尹殊会捧起别人不要的破陶瓷片,一片一片拼成一个漂亮的方瓶,把皱巴巴的纸币一张一张叠好塞进去,存来给奶奶买玉米馍馍吃。他和奶奶的小屋里总是有很多被他捡回来的东西,那些东西大都是残破的,肮脏的,丑陋的,甚至是不祥的,但是奶奶从来都不会责怪他。
用奶奶的话说,“我们乐园眼力是最最好的,从来不会看走眼,不会把好东西当破烂,也不会把好人当坏人。”
在尹殊看来,陈错是个很奇怪的人。他们并不认识,他却对他流露出不该有的忐忑和脆弱,但尹殊不觉得他是个坏人。
“穿着吧。”他眼尾的弧度带着笑,挥挥手,“我走了,再不走真的要迟到了。”
陈错抱着那件渐渐冷下来的衣服,在原地站了好久。
雪还没化干净,雾还是浓得像世界末日,今年的依春真是太冷了。陈错怔怔地看着手里的校服,依春一中什麽时候有了这麽厚的校服呢?他还读书那会儿是没有的,他记得以前会在秋季校服外套里穿厚厚的棉袄,每个人都裹得像汤圆。
陈错慢吞吞地穿上这件抗风抗冻的夹绒内胆,他穿得很小心,没让手指关节流出来的脓水沾到衣服上,衣服内里的馀温已经所剩无几,可陈错却觉得五脏六腑被什麽东西温柔地炙烤着,他想起青年含笑的眼睛,琥珀一样的,浸满了清甜的蜜。
电瓶车加到50码,冷风灌进脑子里,才好歹清醒了些。
他把电瓶车停在工厂旁边的空地上,外套脱下来折好,放进电瓶车坐垫下的空间里。他前脚进厂房,王礼军後脚就跟着进来了。军哥开的车,去年从厂里按员工价拿的一辆事故车,改装後和普通的车无异。陈错看着他略显疲倦的脸,想起这一茬,心里忽然间有了打算。
厂里除了报废汽车,还报废电瓶车丶三轮车和摩托,另外还有一小批年久失修的自行车。那个孩子的滑板断成了两半,今天比昨天早出来将近一个小时,依春一中离他们住的筒子楼太远了,走两个小时的路都未必能到,要是有一辆自行车就好多了。
陈错想着这些事,不知不觉间走了神,连王礼军在他身边坐下都没发现。
王礼军一边脱军大衣一边瞥他,陈错在他们面前总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但偶尔走神的时候会显得有些呆,他的眼珠很黑,像大雪天深山老林里懵懂的鹿,平时总是垂着,敛着,睫毛的阴影落下去就变成了一潭死水。
王礼军看着那双眼睛,心里不知道怎麽回事忽然一阵要命的瘙痒,他是喜欢omega的,他的前妻就是个丰满漂亮的东区omega,和他前妻比起来陈错实在是有点干瘪了,可王礼军硝烟味的信息素还是不受控制地溢出来。
他喜欢这个有丈夫的,伤痕累累的beta。
他甚至想代替他的丈夫疼爱他,呵护他!尽管这样是不道德的!陈错的丈夫并没有履行照顾妻子的义务,那个只会家暴妻子的alpha即使把他告上法庭也只会败诉!只要陈错答应他!只要陈错——
“军哥,怎麽了?”
陈错回过神来,看见王礼军猩红着眼穿着粗气的模样,野兽般渴望的眼神让他想起赵卓山。
alpha都是这样的吗?
不是的。
至少有一个alpha不是这样的。
陈错站起来,像是不经意间擡手用结痂的手背蹭蹭自己的鼻尖,被那件夹绒内胆紧紧包裹过的手腕残留着十分微弱的青柠香气,淡得像水洗过晒干後洗衣粉的味道,让人觉得很安心。
没等王礼军再说什麽,陈错就从工具箱里拿出扳手准备干活,他脱掉自己的旧夹克,露出那件被蹭得很脏的牛仔工装,和王礼军保持着一定距离,期间王礼军一直想说点什麽,陈错闷着头拆卸零件,不知道是真没听到还是假没听到,总之不曾回应。
厂里的人陆陆续续多了起来,还是一见到他俩就打趣说这对搭档真是厂里的劳模,年底老板不多发点年终都不是人,但今天这两人都不吭声,不接话。陈错就算了,一直是个闷葫芦,王礼军不知道吃错了什麽药,连李海过来问都不搭理人。
中午吃饭的时候,陈错还是榨菜配干饭,不去吃厂里标配的五元餐。然而吃完了饭却没像以往那样又回来不知疲倦地干活,而是绕远跑到了另一个小车间外面,在一堆破烂中间挑挑捡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