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倏然安静,只见两人走进来。
一人俊眉修眼,不怒自威。一人眼含笑意,自带一股林下风气。
正是女帝和薛相。
“今天的考试只有一道题目。”薛夷吩咐人将考卷分发下去。宋琼端坐其上,薛夷在殿内游走,二人一同监考。
“兴于……立于……成於……”
宋仁面上一喜:“这个简单,子曰: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宋佼却觉得没这麽简单,暗自心道:“《论语》固然经典,却未必代表考官的意思。”便想了许久才开始作答。
衆人抓耳挠腮,绞尽脑汁,誓要把卷面填满。而坐在角落的宋若思下笔如有神,很快就写好了。
考毕。
“诸位学子先到偏殿歇息,待明日辰时再来紫微宫听悉结果。”
宋若思交了卷,神不知鬼不觉溜出宫去,吴佑云正在四处找她。见到宋若思,她急忙冲过来:“你去哪儿了?见到亲人了吗?”宋若思随便编了个理由,道:“我今晚不出宫了,你早些回家罢。”
夜里宋琼和阿玖一起查阅答卷。
“兴於人知,立于天理,成於实行。”
宋琼看了看附卷的释义,颔首笑:“佼儿在衆小辈衆确属资质较高的了,不枉倾阳给她取这个名。”阿玖也觉得宋佼不错,可又觉得她缺了点帝王的震慑力。忽然她注意到另一张答卷,拿给宋琼看。宋琼念道:“兴于我,立于我,成於我……这人当真狂妄,是谁?”
阿玖看了看署名:“宋若思。你认得此人吗?”
“宗学里有人叫这个吗?若思,不像是大名,难道是旁系?”宋琼翻来覆去没找到她的附卷。
“居然没交附卷?我倒是很好奇,她为何如此作答。”
翌日。
宗族後辈皆聚集殿中,宋佼宋仁分别阐述过自己的答卷後,衆人都以为储君就在这二人之间诞生了,却意外听到了第三个名字。
“宋若思。”
殿内顿时窃窃私语,宋仁不可思议地和宋佼对视一眼。只见一位豆蔻少女从某个毫不起眼的地方站出来。
“宋若思叩见陛下丶薛相。”
薛夷问道:“你的答卷是何意?可否解与我们听听?”
“是。”宋若思行过礼,侃侃而谈。
“兴於我,乃指天地之初,阴阳交衍,由母体自然孕育而生的本体,也就是‘本我’,人生於世,是生命之起兴。”
“立於我,乃是有了自己的思想和志向後,不再只是简单追求生存的‘自我’,也就是人之‘小我’,唯有学会考虑自己的利益,才能真正立足於世。”
“成于我,自然指的是与衆生共成的‘大我’,无论男女老少,将万民的利益最大化,自然能成大道。”
宋琼听完十分赞许:“说得好。”
“陛下,咱们宗学里从来没有一个叫宋若思的人!你冒充皇室,这是欺君之罪!”
宋若思立马叩首解释:“陛下明鉴,若思是我乳名,我大名宋俨,来自榆州,是定远侯之女,并非冒充皇室。”
“定远侯?你是怀珍的女儿?”宋琼又惊又喜。阿玖在一旁心想:《曲礼》言“毋不敬,俨若思,安定辞,安民哉”,此女必成大器。
“既然来了京城,就别再回榆州了,跟在皇姑母身边罢。”宋琼将她收在身边教导,让谢双做太傅。
宋若思如愿成了储君。
某日,宋若思在请安後问起宋瑭之事:“对了,皇姑母,你是不是有个妹妹叫宋瑭?”
宋琼回忆半天:“我不记得了,父皇当年共有十多个儿女,七弟之後的,我都没什麽印象。”
见这条路行不通,宋若思便调查了当年後宫的嫔妃,发现宋邺登基後,确实有个才人带了一个婴儿自请出宫,因彼时婴孩尚小,玉牒上并没登记名字。不过宫中老人说,那婴儿腿间有胎记。宋若思一直记得把这些告诉宋瑭,只是始终没有她的消息。
过了两年,她才又见到了宋瑭。宋瑭比两年前长高了,也不再是一副乞丐打扮,头上一根木簪,腰上别个葫芦,乍一看像个山间居士。
“原来你是女帝的侄女。”她抱着双臂靠在树干上,似笑非笑:“也是我的侄女……叫声姑姑来听听?”
宋若思是断然不会叫的,且不说现在并没证实其身份,就算她想验证——腿间有胎记,这她怎麽验证?当时年纪尚小不谙世事,或许还能说得出口,如今在二位姑母的耳濡目染下渐渐懂了些人事,便不好意思说了——是以宋若思始终没提起此事,直到很久以後偶然发现宋瑭腿侧并没胎记,只有一个瘢痕,遂以为其并非皇室,二人还差点因此误入歧途。
宋瑭见她支支吾吾,目光闪躲,以为宋若思不想搭理自己,忽然来了气:“若不是当初我帮你进了紫微宫,你哪儿有今天?你不知恩图报就算了,居然跟那些人一样瞧不起我?”
宋若思见她误会,忙道:“你想我怎麽报答你?恢复你的身份?”宋瑭摇头,半开玩笑半认真说:“我很俗的,我要你保我一生荣华富贵。”
“就这样?”
“就这样。”
宋若思答应了。
同仁十六年,七月流火。谢婉良丶谢双丶花璎以及琼玖五人会集于未央宫,密谋一件大事。
“直接禅让?不好,若被有心之人搬弄是非,祸乱朝政,我们十几年心血岂不是白费?而且走得也不放心。”
阿玖思忖道:“那就寿终正寝,举办国丧。”
“又要假死?”谢婉良犹记得那年二人从皇宫被救出来,差不多脱了一层皮。谢双也道:“可是国君驾崩,丧仪可比公主的复杂多了,时时刻刻都有人看着,要想不落人口舌,难不成让陛下在棺材里躺七日?”
花璎提议:“有没有什麽丹药可以制造出人死的假像?”几人之中略通丹术的只有谢婉良一人。她想了一会儿,说:“张老留下的丹书里确实有一个‘半死丹’,活人吃了就会半死不活,如同一具死尸,但只要及时喂解药就无大碍。不过书上说要炼制半死丹必须用到一种药草,叫七绝草,这个药草我闻所未闻。”
“七绝草?”阿玖觉得很耳熟,回忆半晌,喜道:“我知道七绝草生长在何处——在南水县雪岭的千雪窟中,据说这种草就长在千雪窟的寒潭之下。”
“我即刻派人去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