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燕国郡主·上
宋琼从前常听皇兄说燕国民风淳朴,彼时想像不出如何淳朴,以为最多不过穿着随意,不拘礼节。今进入燕国,经过乡野田舍,见无论男女,皆着短裤半袄,时时听见山头对唱高歌。与宋国克己复礼丶男女有别的风制大为不同。
尤其进同栀郡後,极少见幽闭的深宅大院,多是大敞着门,供人来往。路边歇脚石上可见男女聚在一起下棋,偶有喝彩声。大大小小的商铺中几乎都是女掌柜,街上巡逻的女捕快更随处可见,官民谈笑风生,和睦有馀。
宋琼正自打量,忽见一人纵马而来,又被捕快拦下。探头看去,纵马之人原是一少妇,束发随意,不施粉黛。上身紧袖短衫,下着围裳素裤。一手扯缰绳,一手扶马鞍,动作潇洒,开口凌厉。
“天杀的!既然是个断袖,自去找男子相配,何必骗婚於我!”
话音刚落,妇人被一女捕快拦下。那捕快了解事情原委後,二话不说要放女子过去,临了嘱咐“小心别撞了人”,此时忽见一男子沿路追来,捕快忙拦住不准他过去。那男子乾着急,只得跳着喊:“娘子,我错了!”
那烈女子啐道:“谁是你娘子!我已经写了和离书,从此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你自回去罢!”说罢飒然驾马而去。只留男子捶胸顿足,对天长哭。
宋琼忍俊不禁,又想若在宋国,怕只有像从前的她那样,地位高贵又顽劣嚣张的人才敢当街纵马而不惧责罚,没想到燕国竟人人如此!便愈发感觉惊奇。
阿玖同样看到了这一场好戏,笑道:“燕国人联姻後,如果其中一方被发现偷情,另一方则可以立下休书,且带走所有财産,另寻良配。而偷情之人则为世人所不齿。我看那男子悔成那样,恐怕就是这样了。”
宋琼嗤道:“他活该。”
又过半个时辰,马车方停下。
殷四娘掀开帷子,说:“就是这儿了。”待宋琼阿玖下车,她领二人到车队後拉箱子处,指着最下的那口箱子:“你们的东西都在货箱里,且去取着,我先到前面郡主府打个招呼。”
待她们拿了包袱回来,见殷四娘正在郡主府门前等候。阿玖走过去问:“四娘,你与长顺郡主相熟吗?”
“熟也谈不上,不过也算是半个忘年交。”
“忘年交?那这郡主比你大还是小?”宋琼想,若这郡主是个五六十岁的婆婆,势必见多识广,一眼就能看穿她来的目的;若是个十来岁稚气未脱的小姑娘,话语权只怕不在她身上,想借兵还得绕个圈子——无论哪一个,都於她不利。
正自担忧,只听殷四娘道:“长顺郡主今年不过二十五岁。她十八岁继承郡主之位,这偌大的同栀郡都在她的管辖中。”宋琼遂放下心。
顷刻,郡主府走出来一人,大步流星,面容英丽,辫发高束,乍看与宋琼有几分相似,只是眼睛稍圆,显得更为可亲。此人正是长顺郡主。
她一见四娘,笑喊一声,提裙跨过门槛,与四娘手挽手,分外亲昵。久别重逢,免不了寒暄一番。四娘笑道:“许久不见郡主,不知郡主近来可好?”长顺郡主满眼笑意,说“我可想娘子得紧呢”才说半句,忽“哼”了一声,埋怨:“娘子都不来看我,我又怎麽会好?”
“你这丫头还是惯会冤枉人,纵然我不来,也没见你打听打听我过得如何,现在好意思埋怨我?现在说想我,怕不是想我的酒!”二人又说笑几句,将要进府,殷四娘擡手招宋琼阿玖过来,向长顺郡主介绍道:“这两位可是我的东家,这次特意跟来想见识见识你们燕地风土人情,我四处奔波不便,烦请郡主替我给她们安排一个落脚的地儿。”
说完示意二人:“这位就是长顺郡主。”
郡主向宋琼阿玖颔首致意,道:“既是你带来的人,住我府上便是。斑儿,你带她们去东边的客房。”待身边的丫鬟领着客人走了,她又挽着四娘道:“我们可得好好叙叙旧,喝喝酒。”
四娘本不欲饮酒,奈何拗不过她,只得先应诺下来:“叙旧饮酒之事先欠着,容我回来再行。待我先去把这些货交付了,咱们不醉不休!”
这边尚未说定,那边宋琼与阿玖已随斑儿行至东苑。三人先在东苑逛了一圈。东苑建在菡萏池上,四周尽是亭台水榭,入口处掩有青幔,落於山风水色之间,宛若仙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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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进去是一方庭院,中置莲花水缸,浮着几朵白莲。碧绿的团叶下藏着几尾红鲤,在清亮的水下时隐时现,活泼自然。院子相对着两间居室,一间叫“菡萏居”,一间叫“芙蕖居”。
斑儿指着菡萏居道:“宋姑娘就住这间罢,里头样样齐全,若有什麽缺的,尽管叫小厮些送来。”说完又要带阿玖去芙蕖居。宋琼见状忙叫住斑儿,欲说她和阿玖共住一间,阿玖却率先打断:“有劳斑儿姑娘。”
斑儿便领着阿玖到了对面的一间屋子里。几乎同样的陈设,不过比方才那间稍宽敞一些。斑儿道:“膳房会准时送吃食来,其馀时间二位若觉得无聊,可以四处走走。只切记一点,不得擅自去西面的祠堂和郡主书房。这话烦薛姑娘带给宋姑娘。斑儿就先不打扰了,姑娘请自便。”说完出了东苑。
宋琼稍微整理了一下衣物,见斑儿离去,便赶紧溜到芙蕖居来。屋内暂时没有旁人,宋琼一进屋就用背抵着门,气鼓鼓地开始抱怨。
“为何我们要分住两间?”
阿玖正整理床铺,闻言“嘘”了一声,轻道:“我们只是跟随商队而来的两个宋国商人,住一间岂不是惹人怀疑?此在郡主府内,隔墙有耳,不得不小心。”
宋琼过来一边帮忙一边叹道:“这话虽有理有据,可我们现要想说说话都会被人看见,难不成不见面了?既然住一间住两间都会被怀疑,还不如住一间呢。反正我是忍不住的。”
阿玖无奈:“你呀。”说罢继续整理房间去了。宋琼趴在榻上,撑着额角思考如何借兵。她们初来乍到,直接开口未免唐突,可短期内又难以取得郡主信任,既要投其所好又不露痕迹……宋琼深埋下头,说话声音都闷在被子里:“殷四娘既然和长顺郡主是故交,怎麽不直接开口相借?总好过我们这样的陌生人。”
阿玖想到殷四娘向她们使眼色,分明是让她们留在郡主府从长计议,便道:“殷四娘只是商人,确实不便为我们开口。况且借兵这样的大事,她不肯牺牲自己与燕国郡主的交情也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