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日台
七八月的天,揭阳城白日里奇热无比,入了夜却又十分寒凉。
而公子留给夏不秋的这间小院,却不冷也不热。
白日里冰鉴放置在四角,夜间又燃起炭盆。那炭品相可观,燃烧时没有呛人的黑烟,反而散发着阵阵香气。
门窗由黄花梨木制成,屏风上镶嵌着各类玉石珍宝,博古架上琳琅满目的奇珍,连茶具都是从永州运来的名品。
墙上挂着的那把宝剑,比他耗光积蓄打造的佩剑都锋刃珍贵。
夏不秋从未见过这样奢华的住所,而公子的住所却又比这奢侈百倍。
杨柳每日出门时,赵庆和夏不秋寸步不离地护卫着。
夏侍卫实在贴心,人又敏锐,能照顾到杨柳每一个细微的需求。
只是相比起那日,他显而易见地沉默不少。
人心易变呐。
杨柳差点都以为她人见人爱了,原来只是误会一场。
“那是什麽?”杨柳指向一个胡商的摊位。
在日光下,粉宝石亮晶晶的,像一片绚丽的花海,却又有着不同于玉石的剔透。杨柳拿起一枚放在眼前,视线所至都染上粉霞。
宝石和公子很般配。
夏不秋抛去脑中的念头,为公子解释这昂贵的珍品,“这是明月轩,辗转从海上运来……”
杨柳甚觉有趣,又听到这名字,一口气指了好几种颜色,“赵庆,这些我全都要,回去逗那只胖咕咕。”
耳边的声音戛然而止,杨柳回头,对上夏不秋僵滞的面色。
“怎麽了?”
夏不秋讷讷道:“有些热。”
杨柳仔细打量他,见他额上一丝汗也没有,遂摇扇给他扇风,促狭地问:“这下可还热?”
夏不秋一时说不出话来,还是赵庆打圆场。
公子嗜酒,尤喜夜里饮酒,宿醉後总是头痛,听劝但不改。平日里夏不秋也不被允许进入主院,然而今夜公子却破格请他一起饮酒。
杨柳拿夜光杯给他倒了酒,递去他却不接,反而拎起酒坛子咕咚咚地喝。
直把杨柳看呆了。
她喝上四五天都喝不了这一坛子,他就这麽吹了?
夏侍卫真乃神人也!
夏不秋胸中郁闷无从宣泄,瞧见公子惊奇的目光,忽地升起一阵豪情来,抱起一坛又是一番牛饮。
杨柳其实不大喜欢喝酒,但她喝酒容易醉,总担忧日後栽了跟头,费尽心力想提高些酒量。
如今见了夏侍卫这惊人的酒量,方才知道什麽叫大肚能容丶天赋异禀。
杨柳酸了一会儿,问道:“你多大了?”
夏不秋:“刚过二十。”
“可有取字?”
“虚节,”夏不秋挺直了,“杨将军赐的字。”
“哦,”杨柳更酸了,“哪个杨将军?”
旁人不知杨将军名讳,夏不秋定会不悦。但面前的是公子,夏不秋反而有了几分骄傲,“杨巍杨将军。我的字是这位杨将军亲自取的。将军说,不秋是竹子,他很敬佩虚竹的气节。”
杨柳默默灌下一口酒,父亲可都没来得及给她取字呢。
“你很了解杨将军?”
“我做过杨将军的卫兵,”夏不秋道,“将军死得惨,可惜小世子没来看将军一眼。”
杨柳咋舌:“那是有够不孝的。”
“不是的,”夏不秋眸光黯淡,罕见地反驳,“将军说,小世子难做。原先我还不信,现在小世子也死了。”
夏侍卫很有职业素养,平日里对杨柳都是百依百顺的。她指着黄昏说是破晓,他都能夸她洞若观火,连黄昏和破晓的相像之处都能察觉出来,可今天却为了没见过的人反驳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