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谷
萧策安唇角带笑:“这怎麽算看你笑话?我是听了你维护我,高兴,这才跟着你。”
杨柳气闷,哼了声往前走。一直走到很远很远的地方,走了很久很久,脚底都是痛的,太阳也落山了,夜色黑沉沉的。
道路崎岖不平,杨柳一个不留神,踩在一块潮湿的苔藓石上,山鹧鸪凄凉的啼叫让杨柳红了眼眶。
“你怎麽还跟着我?你没有家吗?你每天都去别人家!”
她冷着脸说出来的话,实在没什麽攻击力。若不是相处日久,萧策安都听不出她这是气急,只会当是朋友间的询问与抱怨。即使现在知晓了,他也不气,反而像被她在心尖挠了一下,看她愤怒至极也还强自清醒,不愿意迁怒于他,胸腔都暖洋洋的。
萧策安俯身,伸手拉杨柳起来。杨柳撇过脸不理他,依旧坐在地上。他便笑了笑,绕过杨柳膝腕,打横抱起杨柳,“崴到脚了?”
“嗯。”杨柳声音有些沉闷。
萧策安语调轻松惬意:“想骂就骂,我又不会被你骂哭。”
反正骂得不是他,杨柳骂起人来,也很有礼貌,远不如那些死谏的大臣难听。
杨柳道:“没什麽好骂的。”
萧策安怀里是杨柳,擡头就是满月,还能嗅到微风里阵阵香气,想亲杨柳,忍着目视前方,“他们本来也该骂。我说话难听,你可别哭,他们就没拿你当自家人,只想着从你身上捞钱呢。”
杨柳出生时恰逢战乱,侍卫把杨柳放在木盆里顺流而下,留给杨柳的,是一张绣着杨柳名字并一颗杨柳树的帕子,还有一袋金银和珍奇珠玉,都裹在杨柳的襁褓里。这些金银珠玉,放在员外家中,也够奢侈一辈子了。
刘氏一家住着青砖瓦房,不事生産依旧过得滋润,自家儿女养得白白净净膘肥体壮,却忍心几颗碎银就留五六岁的杨柳独居,十馀年不曾过问,主动来看便是要卖女求荣。萧策安打心底里是十分瞧不起刘家做派的,若非杨柳梦中呢喃,他绝不会带杨柳回来。
杨柳垂眸:“我都晓得。”
但知道和做到,却是两回事。
这般抱着杨柳,萧策安便忆起头一次抱杨柳的场景,一晃已经三年有馀了。过了这个年,就要满四年。他倒宁愿杨柳一直如三四年前一般,无忧无虑,安闲自在,灵动爱笑。
萧策安道:“搂我。”
杨柳没动,他却晃了晃,颠得杨柳不得不搂住他,“就知道欺负人。”
萧策安早就示意月娥等人驱车先行,如今松风明月下,只有他和杨柳,嗓音也温和了许多,“明日我们去清风谷,寻医问药。”
“不会耽搁朝廷里的事吗?”从离京至今,已经许多时日,杨柳伤势又稀奇,想来就是有神医,也要耗费很久来医治。
“不会,”萧策安来前就安排过,“朝廷那麽多大臣,你却只有一个,孰轻孰重,很难选吗?”
杨柳脸颊微烫,只当他是随口忽悠她,目光顺着小道往後看去,发丝被风吹拂,轻轻扫在萧策安面上,“我很早就知道他们不是我爹娘了。”
萧策安唇角噙着笑,夸道:“聪明。”
杨柳没被他哄骗到得意忘形,“我幼时不爱说话不爱动,他们便疑心我是生了重病,恐被我连累,又不愿意为我花钱看病,夜里就商量着要搬家。”
“那时候她还怀着弟弟。我觉得,搬家一定会带上我,但又不舍得离开,就在河边玩。贺清也还很小,坐在河边背书。他一直背不下来,书还被风吹进了河里,怕回家被爹爹骂,急得一直哭。他哭得我好烦,我就说,他要背的我都会。我念一句,他跟着念一句,到了天色都黑了,我们一起念了很多遍,他才算背会。”
“之後他就经常带着书找我,我们就在河边看书。我说我或许是生病了,我爹娘很发愁。他却说我是过目不忘,上天赐予的天赋,是万里挑一的奇才才有的,日後必定能一遇风雨便化龙。”
“我很高兴,想回家告诉爹娘,不用花钱给我治病了。但家里一个人也没有,连锅碗瓢盆都没了,只有几粒碎银。邻家阿婆晚上过来,见我家空空如也,给我送了些吃的,拿碎银买了家用,教我烧饭。那之後我爹娘就没再回来过。”
“贺清告诉院长,我是过目不忘的奇才,院长准许我进书院,要出银子让我念书。但我或许真的胸无大志,最後也只是做了洒扫的书童。邻家阿婆说,爹娘不喜欢小孩。我攒了很多铜钱,找了很久很久,终于找到了爹娘。但他们分明就对弟弟妹妹很好嘛,只是我比较讨人厌罢了。”
“怎麽会呢?”萧策安依旧笑着,远远地望见了月娥衆人,“无能之人才要讨人喜欢,你既有这等天资,我若是他们,讨好你都来不及。”
杨柳脑袋靠在他胸膛上,没说话,眼眸里映着天上那轮明月,浮着细碎的光,忽然道:“我有时候还挺喜欢你的。”
萧策安呼吸一滞,心跳都跟着慢了一拍,视线落在杨柳脸上,又很快擡起来,不经意问:“是吗?”
杨柳看着他轮廓分明的下颌,嗯了一声,又垂眼望着自己的手,低声道:“你很想做皇帝吗?”
“自然,”萧策安声线平缓,没有一丝犹豫,“谁人不爱权势?”
……
清风谷就在宁州境内。
已是寒冬,从此处往清风谷内看去,依旧能看到满眼青绿。
谷前是八卦阵,寻常人进去大多要迷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