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勿念他今夜不得不反复质问自己。……
回到军营後,谢瑾大抵是精神放松了,难以抵挡的疲乏之意旋即袭来。
可一躺进褥子中,他又神思不歇,辗转难眠。
是夜昏昏沉沉,谢瑾半睡半醒间做了个梦,倏忽睁眼又醒了,就望见那封信还放在木桌上。
信是谢瑾今一早收到的。
他当时忙着跟军中将士制定对付山匪的详细计划,没来得及回。待到事了,他又不知该如何回复了。
反正难再入眠,谢瑾披氅起身走到了桌边,又拿起那封信。
裴珩开蒙晚,他的字算不上好看,这笔锋落处还藏着几分急躁。可不难察觉,他写信时定努力端正着一笔一划,好让字迹看起来赏心悦目一些。
见字如晤,谢瑾脑中能立刻浮现出他写信时的神态动作。
他心思反倒更沉了,研磨提笔,就打算给裴珩回信。
经这一日後,谢瑾发现自己并不了解裴珩的过往,只是同外人一样,将裴珩流落在宫外的那十五年轻率概括为“受苦”二字。
可,又是什麽样的苦呢?
裴珩小时伶仃孤苦,无人帮衬,他一个人又是如何挨过那些苦头的?
谢瑾对此所知甚少,可能都没有姚贵了解得多。
且在世人眼中,似乎只要苦尽甘来,所有苦就都是值得的。圣贤书亦是如此说的,什麽天将降大任,必苦其心志,劳其体肤一番。
谢瑾是被儒学训导出来的规矩人,对此种道理也一直深信不疑。
可他今夜不得不反复问自己,从前陈利生之徒打在裴珩身上的那些鞭子,于他而言到底有何益处?
裴珩所受的那些屈辱,当真都是有用的麽?
一想到这,谢瑾胸腔涌上一股难安,他有许多话想问裴珩,可思来想去不知从何问起,因此也不知从何处落笔。
转眼见天色将明,曙光驱散夜间的凉意,已有将士出营操练。再不久,探马信使就便要取信发往建康了。
谢瑾思量百般,最後只写下一行:[事情办得很顺利,我也一切安好,皇上勿念。天冷了,记得添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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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中纪律森严,比不得在宫中。
鲁直虽不会同要求手下将士那般要求谢瑾,可谢瑾自觉恪守着军中规矩,与将士们同吃同行。哪怕几乎一宿没睡,他也没再多歇,这会儿就打算前往大营议事。
谢瑾来早了,人还未到齐,一进帐中,先看见了一个熟悉亲切的身影。
“醒时?”
当着一衆陌生将领的面,康醒时有些拘谨,可快走到谢瑾面前时,还是按捺不住笑意:“瑾哥!”
康醒时黑了,人也瘦了一圈。不知是他身上这副轻铠,还是这两月随军在战场上历练的缘故,令他看起来都成熟了不少。
只有露出虎牙笑时,依稀还似从前。
谢瑾心中略有感慨,也对他笑了笑,说:“我记得你当初随军时,是分到震洲将军麾下的,现在不应在惠州麽?怎麽来了巴岭?”
“前些天定安军已攻下了惠州席城,不过,这一仗的代价实在惨烈,死了好多人……”
康醒时说着目光便沉了下来:“总之,定安军需在惠州休整一段时日,于将军得知巴岭山匪棘手,便拨派了六千精锐过来支援鲁家军,我也便跟着一起来了。”
谢瑾轻拍了拍他的肩,安慰道:“战事本就残酷,一开始心里有过不去的坎也正常。慢慢来,不必逼自己太紧。”
康醒时一愣,望着谢瑾,又笑了起来:“说起来,瑾哥当日也算是一语成谶,没想到,我们这麽快就能重逢相见!”
谢瑾笑而不语。
不知为何,听到康醒时说“重逢相见”几个字时,谢瑾欣慰的不是当下,而是肖想出了来年春天的景象。
——许久才回过神。
很快,营帐中人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