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纠结之时,外头又一太监进来通报:“皇上,司徒丞相家的大夫人此时正在宫外,想要求见皇上。”
“谭瑛?”
总算来了。
裴珩一挑眉,当即反应过来,露出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到的笑意:“速去将谢瑾召回陵阳殿。”
……
万里无云,忽见几只鸟雀从枯枝头扑棱着翅膀,飞越过高高的宫墙。
谭瑛不由分神,驻足擡头去看了一会儿。
“谭夫人,这边请。”
“多谢。”谭瑛颔首,便提裙进了陵阳殿。
她在陵阳殿外又等候了一会儿,才被宫人领进正殿面圣。
一进去,看到裴珩与谢瑾都在。
两人挨坐得很近,几乎是贴在同一张椅上,完全不像外头所传言的那般“兄弟不睦”。
她一一叩拜:“臣妇谭瑛,见过皇上,见过大殿下。”
裴珩:“不知谭夫人专程入宫,所为何事?”
谭瑛从袖中取出那枚玉镯,双手奉上:“这是皇上赐给府中舞姬的玉镯,臣妇特来奉还。”
裴珩微愣,那日宴上,自己何时赏赐过舞姬东西?
连看都没正眼看过她们一眼。
于是他又暗掐了谢瑾的後腰一把,料定必是他狐假虎威搞的鬼。
谢瑾轻咳忍着没作声,面上淡然对着谭瑛道:“既是皇上亲赐的,夫人又何必专门还回来,让她收着便是了。”
谭瑛无奈轻笑:“满建康皆知,当日是殿下收了妾身的这只天山翠玉镯,充作军饷。可如今这镯子又重新出现在相府,还赐给舞姬招摇过市,不就是为了逼妾身来见您麽?”
谢瑾正要解释,却被裴珩抢过了那得罪人的话头:“瞒不过谭夫人心思敏捷。朕的确是想以此镯为信约见夫人,可实在没想那麽多,并非有意令夫人为难。”
谢瑾在旁默然听着,捧着杯盏饮下一口热茶。
谭瑛嘴角微沉:“今日,皇上和殿下有什麽话,不妨请直说。”
裴珩与谢瑾又彼此对视了一眼。
还是由裴珩先开了口:“谭夫人当日以三千金在城楼上抛洒诗帖,有胆魄有手段,也有为国为民的忠义,所以朕想请夫人,为国锄奸惩恶。”
谭瑛细眉轻拧,迟疑了下,说:“皇上怕是有所误会,臣妇不过一深闺妇人,相夫教子才是本职,惩奸锄恶这四个字,实在是有些远了。”
裴珩多了几分压迫感:“谭夫人应明白,朕说的是什麽。”
谭瑛虽看着文弱,但并未有一丝惧怕屈从:“臣妾明白,可正是因为臣妾明白,才不好先做那背信弃义之人。若皇上没别的吩咐,臣妇就先告退了。”
她一身清骨,起身便要行礼告退。
“夫人的文章,我都读过。”谢瑾在她身後忽道。
谭瑛脚步一顿。
谢瑾:“夫人曾在《治国策》中写下‘内无以社稷为忧,外无惧于北蛮’的愿景,能写出这样宏大言论的人,又怎甘心只是相夫教子呢?”
谭瑛攥着拳,一时不知该说什麽。
“好在您的夫君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若是相夫得当,由他代为实现夫人的愿望,也未尝不可。您在策论中对吏贪将弱丶朋党相为皆提出了切实可行的方法,但多年过去,他又做成了几件,他可有曾真正做过?还是说,您的丈夫只将您所作的文章占为己有,当作他这个南党之主卖弄才学丶拉拢人心的工具?”
谢瑾起身走了下来,朝她一拜。
谭瑛见他朝自己行男子同僚间的礼仪,一时有些慌,不由後退了小半步:“殿下万万不可……”
“囊虫不除,莫说大同之世,连北上中原都是妄谈。夫人并非笼中鸟,何必拘泥于世俗间对女子的教条约束?夫人亦有当世大才,又何必替一小人筹谋而隐忍吞声。”
谭瑛心头一震,觉得三魂七魄都被狠击了一下。
她许久才缓过来:“多谢大殿下提点……且容我再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