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槐序把车停在了胡同口路边的车位上,踩着一路红色的鞭炮壳回了家,路上碰到几个急匆匆出来买油盐酱醋的邻居,打了声招呼就走了。
人人脸上都挂着笑,今天是好日子。
老爸老妈刚把饺子下了锅,都还没滚开一个来回,夏槐序推门进去了,脱下大衣抖了抖身上的冷气,挂了起来。
“回来啦。”
老妈从厨房探出头,一看是他擦了擦手就迎了出来,直勾勾地走到他面前,然后往他身后看,什么都没看到,老妈不甘心,又往门外看,还是空空如也。
老妈一下就不笑了,撇了撇嘴冲厨房里喊:“自己回来的!”
回头还瞪了夏槐序一眼,“讨厌鬼!”
夏槐序很无奈地笑了笑,去卫生间把手洗了,挤了一泵消毒凝露搓着又出来了,挤进厨房里,“什么馅儿的啊?”
“狗馅儿的。”老爸搅动着锅里的饺子,头也不抬地说。
“什么?”夏槐序没反应过来。
老妈在旁边倒醋,接话道:“单身狗馅儿。”
“哎哟,我真服了您老两口了。”夏槐序端起三碗醋就出去了,他在父母面前比在外面要活泼一些,故意说:“我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心疼心疼我呗。”
“咋不心疼了?”老妈拿着筷子出来,两只手在他脸上摸了摸,“我可心疼死我儿子喽,儿子今天住不住下?”
夏槐序嗯了一声,“住一晚,明儿早上走,有手术。”
“小段呢,没休班吗?我昨儿给他打电话了让他来家吃饺子。”老爸从厨房里喊。
“他……”夏槐序犹豫了一下,没想好要不要说呢,老妈已经发现了端倪,立马指着他大喊:“小段是不是谈恋爱了!”
夏槐序叹了口气,老爸啊了一声,跑出来接着问:“是不是真的?”
“嗯,是,谈恋爱去了。”夏槐序点点头。
“男的女的?”老妈又问。
“男的,”夏槐序拖出椅子坐下,“还是个明星呢。”
“我天,”老妈捂着嘴和老爸对视了一眼,眼睛里都有泪光了,“小段孤苦伶仃这么多年,终于傍上了啊。”
“哎。”夏槐序又叹了口气。
“哎个屁。”老妈眼里的泪光瞬间消失,翻了他一眼,“你什么时候也傍上一个再说吧。”
夏槐序揉了揉脸,没吭声。
老爸老妈每次跟他说这个话题的时候他都应付两句就不说话了,毫无胜算,孤立无援,懒得挣扎。
爸妈都是大学教授,前几年刚退休,从年轻时就是出了名的活泼热情又开明,结果生出夏槐序这么个儿子,从小就情绪稳定得不行,不管闲事儿,也不喜欢别人管他的事儿,有礼貌但话少,不爱闲聊天儿。
胡同里的人都说他不像老夏两口子的儿子,倒像隔壁胡同乔家的小孩儿,反而乔家大儿子更像夏家的孩子。
老爸说过,人之初性本怎么样就是这么奇妙一事儿。
“吃吧,奇妙之子。”老爸给他夹了个饺子。
夏槐序装没听见,把饺子吃掉了,茄子干猪肉馅儿的,夏天晒干了的茄子泡水切碎拌上猪油,很香,油润润的,比肉馅儿的还好吃,老妈最会调各种馅儿了。
“我看你好像瘦点儿了,”老妈吃饱了,又给他盛了半盘饺子,打量了他一眼,知道他吃饭不说话也没等他回答,自顾自地说起来,“晚上给你炖个排骨吧,还是想啃大骨头,红烧肉什么的,你平时自己住多吃点儿水果自己做饭,别老嫌麻烦。”
说到最后叹了口气,挺惆怅地看着夏槐序,“要是这些话能说给我儿媳妇儿听就好了,关心你有什么用,你才不听我的话,我想关心儿媳妇儿。”
“您不会有儿媳妇儿。”夏槐序说。
“男儿媳妇儿。”老妈非常迅速地改口了。
“这就不是男女的事儿。”路银塘啪一下把一张完整的橘子皮扔进远处的垃圾桶里,一口驳回了大姨说生男孩儿省心的话,“甭老说那屁话,什么女生事儿多,我班里的女生都可好了,就男生事儿多。”
“哎,你又没生过孩子你咋知道。”大姨被他说得脸红气短,转头跟自己妹夫告状,“你看路路这嘴。”
“嗯?”老爸从报纸后面露出眼睛,镜片微微反光,装作没听到呢,随口应道:“蛮好的。”
“我没生过还没见过啊,”路银塘吃了半个橘子,懒洋洋地靠在沙发里看电视里元旦晚会重播,“您孙子比我见过的男孩儿女孩儿都烦人,整个一超性别人,不在那个都。”
“路银塘!”大姨愤怒地一拍茶几,手里的瓜子都撒了。
“好了好了,大过节的嚷嚷什么。”老妈适时地从阳台溜达过来,“路路从小就这样儿,你还没习惯呢,甭理他,我也烦他。”
“都是被你俩给惯的。”大姨喘了两口气,重新把瓜子捡起来,张口就说:“惯没样儿了都,当年在全校人面前说自己是同性恋!要是换了我,我不打断他的腿!”
“哎!”一旁没开口的姨夫也听不下去了,迅速打断了大姨,“好好的说这干嘛,烦不烦人。”
老妈脸上的笑已经没了,坐在旁边没吭声,老爸也放下了报纸,推了推眼镜,心平气和地说:“我们二十年前不觉得同性恋有什么问题,现在更不觉得了,我们很珍惜路路的腿,你可以去打你儿子的。”
老爸是南方人,说话向来慢条斯理,但堵得大姨一下说不出话来,默默把瓜子扔回了盘子里。
路银塘很轻地笑了一声,咽下满嘴橘子汁儿,坐起来抽了张纸巾擦手,然后揉成一团扔了,站起来看着大姨说:“我们同性恋是很可怕的,大姨,看好你儿子哈。”
说完他就回卧室了,关上门的瞬间听到了大姨反应过来后的惊呼声。
哐当一声关上门,杂音被隔绝在门外,路银塘伸了个懒腰,蹦到卧室的飘窗上坐着,傍晚的太阳还能照着他这屋,正好从窗户里照进来,橙红色的阳光暖洋洋的,路银塘打着哈欠拿出了手机。
工作号上全是学生和同事的元旦祝福,他一条没回,懒得回,看了一圈觉得没什么意思,打开了另一个生活号,一刷朋友圈全都是出去玩儿的九宫格,给人感觉今天外头有一亿人。
好像整个朋友圈里只有路银塘这么无聊地度过元旦假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