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沅城中暴雨不停。
度上衡撑着伞缓步行走在空无一人的长街之上,握伞柄的腕间垂落着金镯,将手腕衬得清透如玉。
倏地,砰。
一个人影从旁边的铺子中倒飞出来,重重撞在墙上,砸出一个凹陷下去的人形。
大蛇原地化为人身,也不施避雨法诀,沉着脸上前一脚踹在男人的胸口。
度上衡微微抬起伞,脸上瞧不出神情,语调淡淡的:“封讳。”
封讳身形一僵,将满脸狰狞的怒意赶紧收敛,侧过身来仍能瞧出他脸上异样的冷淡:“崇君,厄灵附在凡人身上了。”
度上衡不语,站在雨中淡然和他对视。
被这样的眼神注视着,封讳浑身一凉,有种被度上衡彻底看透的恐惧,他绷着神情不敢露出半点端倪:“是不是可以超度他了?”
度上衡眉眼泛着悲悯,终于在大雨倾盆中轻声开口:“杀人能令你泄愤吗?”
封讳的手狠狠一抖,竖瞳直勾勾盯着他。
他知道了。
也是,世上能有什么瞒得过度上衡的眼睛。
封讳面无表情:“杀了他,我开心。”
度上衡淡淡道:“既如此,你怕什么?”
封讳蹙眉:“我没怕。”
度上衡笑了,只是眼底却没什么笑意:“嗯,杀了他吧。”
封讳宁愿背负上命债也想要杀人,可乍一瞧见雨中的度上衡,心中那股冲得他几乎失去理智的杀意像是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只几句话便消散了大半。
封讳近乎手足无措地站在那,蹙眉道:“您……您不阻拦我?”
任由他滥杀无辜,似乎不是崇君的做派。
“你心有怨气,我阻拦也无用。”度上衡侧身,伞往后倾斜遮挡住他半边身子,那薄薄的伞面像是一条缓缓出现的天堑,横隔在两人中间。
“天大地大,你自去吧。”
封讳竖瞳一颤,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慌涌上心头,他本能地往前扑去:“崇君!崇……”
度上衡侧眸看他。
刹那间,天边倾盆而下的大雨像是被停滞了般悬在半空,吵闹的落雨声骤然停止,四周安静得可怕。
度上衡因侧身的动作只能瞧见隐在伞下的半张脸,他看起来并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语调甚至称得上温柔。
“年幼时我曾对你说过,食人骨血是未开化的妖兽才会做的事,更遑论滥杀。这些年我带你四处渡厄,不指望你能磨炼心性,起码不必愚昧混沌过这一生……”
封讳愣怔在原地,茫然道:“你当我是妖兽?”
度上衡羽睫轻轻一动,无声叹了口气,觉得和他说不通:“你还小,未来的日子就该自己……”
话还未说完,封讳竖瞳充血,脖颈处缓缓浮现黑色鳞片往面颊覆盖,面容也变得狰狞暴戾。
一股被丢弃的委屈化为怒火轰的烧起来,逼得封讳嘶声道:“你觉得我是未开化的妖兽,那我就滥杀给你看!”
年幼时他一直暴戾恣睢,这些年被度上衡压制着很少暴露凶悍的一面,此番几番刺激下,再也忍不了心中暴烈的怨气。
眼看着封讳就要化为能压塌一整条街的大蛇,度上衡眼眸一冷,眼睛眨也不眨地一掌扇过去。
啪的一声清脆声响。
封讳维持着侧脸还是蛇鳞的模样,幻化成大蛇的动作倏地僵在原地。
他茫然地侧头看去,泪水无意识顺着还残留蛇鳞的面容往下滴落。
度上衡漠然看他:“我说了什么错话,你就想在凡人城池大开杀戒威胁我?”
封讳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啪嗒啪嗒往下落,呆呆地看着度上衡,半晌才呢喃着道:“你说……你不要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