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舒钰眼底闪过诧愣,旋即下颌低下,笑声低磁:“桓兄还是一样有趣,如你所说,此处危险,为?何桓兄又会?在这里??”
“我??”桓九凌被问住,突然觉得自己这话确实是有点问题,无所谓地摆手,“算了算了,不说这些,程兄,朱然姑娘现在怎麽样了?”
“说来,还要多谢桓兄,多亏了你,她现在在家安然无恙,崔氏那边也没再纠缠了,似乎是有人干预。”
“嗯?”桓九凌疑惑,“谁啊?还敢管崔氏的事。”
说完,忽地想起?来,自己得罪崔子桓的时候,本以?为?死定了,可赵庸帮他挡住了崔子桓,没留下任何後患。
有了这关节,桓九凌忍不住把他和这件事联系在一起?,不过转瞬就?甩去这不切实际的想法。
肯定不会?是赵庸干的。
朱然姑娘是他看中的人,自己贸然给?放了,他必然不高兴,只是不知为?何他就?只在那天有所发难,後续便没再追究这事了。
那时候一堆乱事横在中间,他亦没有空想这些。
“这我?就?不知道了。”程舒钰含笑,温温说着。
“不说这个,”桓九凌索性不管这麻烦的问题,“你来这做什麽啊?”
“一方面?想跟桓兄道声谢,另外疫病严重,我?来看看有没有需要帮忙的地方。”
桓九凌“哦”了声:“我?其实挺想跟你说不用谢的,但是吧,这事真的是……唉,就?废了我?好大力气。”
挨了一顿“板子”,发现了方平的背叛,跟赵庸闹翻脸。
面?巾外的一双灿瞳垂下,纠缠郁闷:“总而言之,你的谢,我?受了。”
“九郎。”远处木棚内传来声唤,桓九凌急忙回?应,回?头匆匆跟两?人拜别,“不说了,我?还得忙去,闲了再聊哈。”
程舒钰二人目送他背影,两?人皆没有说话,许久,程舒钰出了声:“兄长,我?反悔了。”
程虎眉头蹙紧,刚毅面?庞上的表情生出裂痕,紧跟着,听?到他那一母所生的弟弟说着。
“这儿哪里?还缺人,我?来帮帮忙吧。”
……
在隔离区帮忙的同时,桓九凌不忘去附不疑那处瞧瞧,为?了那七日之约。
他倒真是个古怪的性子,碰上桓九凌去,没个好态度,也没句好话,就?像是竖满尖刺的刺猬,拼尽全力把人往外推,最好是能让世间的人都厌恶自己才好。
桓九凌天生反骨,越是如此,就?对他越发感兴趣。更有程虎的话在前?,对他这刺人的态度添上包容。
想着这些,回?到府上,照顾赵庸的时候都心?不在焉。
走神的模样给?赵庸看在眼底,他这几日状态每况愈下,醒时少,睡时多,每每醒来都见不着人,心?底郁气滋生,怨怼之意漫溢。
“元清元明说,你常常去疫区帮忙。”赵庸後背靠着腰枕,深陷的乌暗双眸睨紧他,幽离感在眼底一闪而逝。
桓九凌回?神,露在面?巾外的双眼疲惫,眼下微微青黑:“嗯,那边忙,我?能帮就?帮一些。”
“哦?我?还以?为?你是为?了去见谁。”语气低幽,带着病弱的虚离,尾音挑高,无端生出股子阴阳怪气的意味。
“?”
“谁啊?”桓九凌不明白地反问,这几日本就?累得不行,回?来还要照顾赵庸,劳累非常,脑袋便转得慢了些。
想到什麽,他随口道:“程指挥使和程兄吗?”
“哼,叫得亲热。”
桓九凌终于品出不对,一对清瞳挑看:“公公,你知不知道现在你看起?来像什麽?”
赵庸不答,隐在被褥下的五指骤然掐紧,墨瞳动颤。桓九凌兀自道:“你好像话本里?写的怨妇哦。”
“我?知道你生病了,心?情不好。可你不能把脾气发到我?身上。我?跟你讲,前?几天我?就?发现了,可我?不好意思跟你提,怕你生气。现在想想,你病着,对我?没有任何伤害,我?就?跟你提了。”
赵庸隐忍,三字从齿关中逼出:“桓九凌。”
“好了好了,公公。”桓九凌拍拍他的胸口,拿出在疫区中安抚病人时的本事,哄着他说,“别生气,你刚睡醒,肯定无聊。我?给?你讲讲我?在疫区的故事吧。”
“你在府上,大概也不知道外面?的情况。”桓九凌目光空邃,语气寂寥,“在疫区,每天每天都能听?到他们痛苦的哀嚎声,总有人说着不想死,可是根本抵抗不住病魔的侵袭。每日都会?有人死去,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尸体堆得跟小山一样。他们把那些人运走,也不埋入土,就?一把火,直接都给?烧了。
“那些人的家里?人看不下去,跟卫兵们扭打在一起?。程指挥使也跟着挨了好几下,他都不反抗的,任由人打骂。後来死的人实在太多了,人们也就?麻木了,由着卫兵们把亲人带走,一把火烧得连灰都分不出来谁是谁。
“我?记得有个小姑娘,才刚五岁,眼睛大大的,生了病也依旧活力满满,总是闹着让我?给?她买糖葫芦。我?说好,其实就?是在骗她,想着等?她病好了就?买给?她。谁知有一天早晨,在死尸堆里?瞧见了她。小小的一个,夹在一群人中间,只露出只手臂。你知道我?怎麽认出她来的吗?”
桓九凌拉出赵庸的手臂,赵庸跟随垂眸,见他带着手套的手指,在自己枯瘦如骨的手背上移动。
声音轻,隐隐发颤:“我?在她手臂上画了个小太阳,因为?觉得跟她很像。”
桓九凌默默低下头:“我?其实觉得我?这个人还是蛮容易自洽的,遇事不会?在意太久。不过在那种地方待久了,难免受到影响。夜里?睡觉时,耳边总会?响起?尖叫,我?就?醒了,睁着眼盯着床顶,不知在想什麽,等?回?过神,天已经亮了。”
胸腔起?伏,深深吸过口气,他掀起?眼皮,水意波及眼底,晃晃悠悠。
“公公,凭心?而论你对我?不好。那天我?说我?讨厌你,是真心?实意的。只不过,我?现在想,你都快死了,没什麽仇和恨是不可以?过去的。所以?,”桓九凌绽出个粲然地笑,“我?原谅公公了。”
赵庸神情怔住,紧紧的。桓九凌突然感觉手腕被攥住,悲伤自艾的情绪一顿。
听?见他声音在眼前?响着:“九郎,你就?念着我?死呢,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