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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第1页）

第二章

十年前。

深冬，千岛湖。

今年的冬天冷得格外刺骨，就连一向温暖的千岛湖也罕见地飘起了雪。

杨情那时还没有名字，只是衆多流浪小乞儿其中的一个，她似乎是很小时候就走丢了，什麽也不记得，更不知自己的出身和来历。

所幸还有一位好心的老乞儿，见着可怜的无家可归的孩子，便捡回来，聚在一处郊外荒废的破庙里，权当是个家。讨来的旧棉被铺在地上，勉强算是床铺，冷得实在受不了时，便再去捡几把稻草，聊以御寒。

往年的冬日虽也难熬，但今年犹为特殊。

天气太冷了，大雪一连下了好几日，破庙里的孩子们衣裳单薄，不少已经冻病了，躺在草垛上烧得神志不清。

天寒地冻，街上的游人少了许多，大多自顾不暇，更没空理会别人。老乞儿带着孩子们在药房前苦苦哀求，也只讨来了几幅药包，远远不够用。

冬天才过了一半，孩子却已少了一半。

昨日善堂发放食物，尚未生病的杨情早早起床去排队，只是她刚领到的馒头还没捂热，就被几个年纪更大的乞儿抢走了。

想到生病的小夥伴，杨情又急又气，泪水一拥而上，只得红着眼眶空着手回了破庙。老乞儿见她的神情便猜到了原委，他没有责怪，只是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安慰了几句。杨情擦了擦眼泪，走到小鱼身旁。

小鱼蜷成一团，双眼紧闭，露出来的皮肤因寒冷而发白，又因发烧透出不寻常的红晕。看着她的模样，杨情心中一阵酸楚，甚至觉得，若是小鱼就这样睡着，不用醒来受冻挨饿，或许也是一种解脱……

破庙里静悄悄，只有凛冽的风声，和时不时传来的几声呓语和呻吟。

杨情坐立不安，目光在昏睡的小鱼丶咳嗽的老乞儿和饿着肚子的其他小夥伴之间来回游移，良久，她咬咬牙，冲进了风雪中。

她在街上漫无目的地游荡，下意识地循着香气走到包子铺。

蒸笼层层叠叠，白汽袅袅升腾，伴随着蒸笼开合的“咔哒”声，白面与肉馅的味道弥漫在清冷的空气中，勾得人食指大动。

杨情蹲在角落，死死盯着蒸笼，鲜美的香味刺激着她的味蕾，她不住地咽着口水，心中挣扎不定。

“我就拿一个，拿一个给小鱼……”

不知不觉间，她离蒸笼已越来越近，白白胖胖的包子在她眼前散发着诱人的光泽，她一刻也舍不得移开视线。仗着个头矮小，她轻手轻脚地靠近，半蹲在摆放蒸笼的桌子前，听着包子铺汉子的吆喝，一时间心跳如雷。

待包子铺主人忙着换蒸笼，无暇顾及四周时，杨情趁机贴着桌子，直起身，手伸出去，待指尖触碰到那热乎乎丶软绵绵的东西时，她心中一紧，迅速抓住一个收回手。

就在收手的下一刻，蒸笼“啪”地一声盖了下来，热气喷涌而出，扑在她的头顶，烫得她一个激灵，险些叫出声来。

杨情这才猛然惊醒，意识到自己做了什麽。紧张感如潮水涌来，瞬间淹没了她的心，她提心吊胆地一步步往回挪动，直到退回墙角，才放下心来撒腿就跑，一步也不敢回头看。

刚跑进巷子没几步，路边突然冲出一人，杨情来不及刹住脚步，只下意识将包子护在怀里，两人狠狠撞在一起，双双摔倒在雪地上。

杨情摔得狠了，跌在地上，一时有些发懵，反倒是撞她的人迅速爬起，猛地扑了过来。

包子！这个人想抢我的包子！杨情脑海里只剩下这一个念头。

她把包子紧紧按在怀里，转过身体，让自己面朝雪地，试图躲过那抢夺包子的手，两人纠缠拉扯间，脏兮兮的衣服早已将雪白的包子染得像个漏了馅的芝麻汤圆。

眼前这个“包子强盗”看起来也是个同道中人，身形与她相仿，年纪不大，穿得却比她更脏更破，头发短短的像个男孩，只有额前的碎发格外长，遮住了眼睛，但这丝毫不影响他动作的敏捷。

两人僵持不下，对方显然不耐烦了，忽然伸手在杨情腰间挠了两下。杨情从未遇到过这样的战术，忍不住笑出声，手上的力道也随之松懈。

包子强盗趁机一把抢过包子，转身就要跑，却发现腿上像灌了铅般沉重。

低头一看，那个被抢了包子的小女孩正死死抱着他的腿，眼睛红红的，仿佛下一刻就要哭出来，嘴巴却抿得紧紧的，显得既委屈又生气，让他无端想起街头见过的狗儿。

面对那湿漉漉的丶祈求的眼神，他的心忽然软了下来。他蹲下身，伸出手想要摸摸她的头，在看到自己脏兮兮的手掌时动作一滞，瑟缩着收了回去。

算了……

他依依不舍地闻了闻包子，最终还是将它塞回了杨情怀里。站起身，他知道自己今天又要饿肚子了，刚想离开，发现腿依旧迈不开——杨情一手抱着包子，另一只手还紧紧抓着他的裤腿。

他沉默片刻，低声道：“我不抢了。”

杨情擡起头，倔强的眼眸被泪水模糊，泛起的水光像是哀求，又像是质疑。

他别过头，不敢再看她，包子的味道仍残留在空气中，他怕自己下一刻就会反悔，不由催促：“你走小路，别被别人看见了。”

杨情终于回过神，松了手爬起来，还没跑开两步，就听到“咕噜”一声肚鸣，她回过头，只看到那包子强盗不知是冻得还是羞红的耳根。

她吸了吸鼻子，声音微微发颤，鬼使神差道：“你要不要……和我一起走？”话一出口，她就後悔了，现在吃的东西本就难找，她怎麽还往回带人？

他没有回答，转身离开了。

还好还好，杨情松了口气，只是还没等她这口气彻底放下，就见眼前人影平地一晃，在雪地里摔了个大跟头。

她扑哧笑出声，忽然觉得这人既不可怕，也不凶狠了。或许他太饿了，又或许是没有她胆子大敢去偷包子，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来抢自己的，还半途而废了。

她三两步小跑过去，向他伸出手。

彼时漫天大雪纷纷扬扬落下，雪花打着卷，轻轻飘落在她的手心，包子强盗心里却只有一个念头：这手也没比他的干净多少嘛……

“看在包子的面子上……”

他嘟囔着给自己找补，牵住那只手，任由她将自己拉了起来，杨情还噙着未干泪珠的眼霎时弯成了月牙，笑意在泪光中闪烁。

真奇怪啊，明明还是白天，怎麽好像看到了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