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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第1页）

第一章

浓重的铁锈味挥之不去，丝丝缕缕地缠绕在鼻尖，闻久了，嗅觉似乎都麻木了。

大量的失血和持续的逃亡让陆渺的体力透支殆尽，唇色苍白得如同纸人。手臂上的伤因剧烈的动作又撕裂开来，时间仓促，她只来得及撕下一块衣角草草包扎，此刻血迹浸透了麻布，顺着胳膊蜿蜒流下，滑过冰冷的指尖，一滴一滴落在地上。

长时间运功，心跳快得要冲破胸膛，陆渺咬紧牙关，撞开拦路的枝桠，忽然一栋破庙映入眼帘。

追兵应该已经甩开一段距离了……来不及多想，陆渺足尖点地，闪身进了破庙。

这庙不知荒废了多久，空气里弥漫着潮湿发霉的气息，门板已腐朽不堪，勉强还能掩上，只是稍有风吹，便发出吱呀的声响。庙顶上破了一个大洞，瓦片散落一地，阳光透过破洞照了进来，映出斑驳的光影。

庙正中央有一尊石做的佛像——或许用半尊形容更为准确，没了半个身子，孤零零地伫在上头。佛像前用来供奉的桌案上还有些腐烂的食物残渣，看不出原来面貌，只散发着难闻的气味。

陆渺将四周景象尽收眼底，从桌案下拖出一个烂了的稻草垫，三两下抖落灰尘与虫蚁，俯身坐下。心知此番凶多吉少，她抓紧时间打坐调息恢复体力，只是看到那尊佛像後，又忍不住有些出神。

教里也供奉着一座明尊雕像，寻常日子里，常有信徒三步一叩从山下前来参拜，尊前香火更是从未断过。

但世事无常，往日宁静缭绕丶绵延不绝的香火已被冲天的硝烟战火无情取代，自那一战败後，明教各部似惊鸟四散亡命奔逃，谁又能说，眼下这番残垣断壁之景，不会变成来日明教的下场呢……

沉默许久，陆渺自嘲一笑，日後的事，也要活得到日後再说。

“咯吱——”

枯枝被踩碎的声音从庙外传来，伴随着一阵细小的悉悉索索的声响。

这麽快追来了？陆渺皱眉收功，迅速将地上血迹与自己行动的痕迹遮掩掉，巡视一周，没找到适合的掩体，只得跳上房梁藏了起来。破庙虽破，但并不小，藏一个她绰绰有馀。

方一藏好，忽的一阵大风拔地而起，呼啸着闯了进来，庙前的灌木荆棘被吹得七倒八歪，破落半掩的庙门苦苦支撑了几息後便轰然倒塌，惊起满地尘螨四处纷飞。

没了庙门，阳光霎时照亮了大半个庙堂，那只有一只眼睛和半个嘴巴的佛脸也亮了起来，悲悯的面容因残缺而诡异，似哭似笑，望之令人生怖。

待风平後，脚步声由远及近再度响起。

陆渺屏住呼吸，她这个位置被佛像挡了视线，只能看到一片青色的衣角翻飞着走近。入秋了，风还挺大，她苦中作乐地想。虽还不能确定来人是敌是友，但进了这庙，就留不得活口了。

青衣人好似对陆渺的存在一无所知，在庙里来回走了几步。脚步声回荡在耳边，陆渺不禁在心里嘀咕：能找到这里，这些所谓的名门正派的确是有点本事，不过就是太穷讲究，打架还有一堆罗里吧嗦的规矩，很是烦人。

转了半天，青衣人终于停下脚步，选好了一处，用内力轻轻拂去灰尘，这才纡尊降贵地坐了下来——恰是陆渺之前休息过的地方。

悉悉索索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挠得人心痒痒，听动静，应该是青衣人在地上捣鼓着什麽。陆渺脑子里念头转了一圈，心里有了猜测。

不久，一声轻缓又沉闷的声音传来，是什麽重物被放在了地上。这下没错了，肯定是长歌的弟子，拿什麽当武器不好，偏偏要拿琴，装风雅，现在知道沉了吧，还不是要放在地上。

确定了心中的想法，陆渺回想着往日对长歌招式的听闻，心下便有了打算，一边暗暗提气运功，一边反手向腰後别着的短刀摸了过去。

要说武器，她还是更喜欢也更擅长双手弯刀，只不过现在情况特殊，拿着弯刀逃命实在太过显眼，就差没把明教馀党四个字写在脸上，只好换上更方便携带的短刀了。

可惜短刀只适合单打独斗或偷袭，打起群架来便显得捉襟见肘，否则她也不会受这麽多伤了。摒弃杂念，陆渺尽可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把自己调整到最佳状态，只等来人露出破绽。

趁着那长歌弟子擦完琴坐下的空隙，瞄准时机，陆渺身影一闪，从房梁一跃而下，手中短刀表面泛起幽幽的光泽，整个人便如脱弦之箭般冲向长歌弟子，直指那人要害而去！

“铮——”

千钧一发之际，古朴琴音突然响起，只见方才还在原地的人蓦然出现在几尺之外，那人手也不停，一手将古琴斜抱在胸前，另一只手则在琴弦上快速拨弄，琴音随之一转，从低沉变得急促，仿佛狂风骤雨般席卷而来。

衣袖翻飞间，几道音刃破空而出，招招满溢杀气，交织着奔向陆渺的喉咙！陆渺眉头一跳，心道不好，果断放弃了这次试探，直接卸去力气匿去身形，转身又藏了起来。音刃打了个空，在地上打出几道青白的痕迹，激起一片碎石乱瓦。

长歌弟子似乎对这神出鬼没的身法毫不意外，一击不成，便抱着琴退到门口守着，有一声没一声地拨弄着琴弦。悠扬的琴声在寂静的庙中显得格外突兀，但陆渺看得清楚，那一道道音刃看似杂乱，实则密不透风地护住了庙门口。

这可真是被瓮中捉鼈了，本以为可能是个被派出来探路的软柿子，没想到是个硬茬，难搞。陆渺有些烦躁，擡起头打算好好看看这长歌弟子的长相，万一今日不幸被就地正法了，好歹也知道仇人长什麽样。

她擡眼看了过去，却不禁愣住，眼中闪过一丝惊愕。

那是一名长歌女弟子。

蛾眉螓首，双眸如清泉般澄澈，发间仅以一枝桃花随意挽起，简约中透着几分灵动。她身着一袭青衣，衣领和袖口处用金线绣着细密的篆文，腰间束着一条同色织锦腰带，两条璎珞垂落其间，随风轻扬，更显文雅隽秀，宛如画中之人。

她抱着琴站着，仿佛在看佛像，又仿佛透过视线的阻拦看着陆渺，沉静的眉眼间透露出几分书卷的清气，好像她身处的不是这破旧的荒庙，而是什麽风雅清丽之地。

怎麽是她？！

陆渺望着那张有几分熟悉的面容，心神恍惚，握刀的手几乎攥得发白。她半跪在屋檐上，明明是居高临下的视角，却生生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狼狈与不堪。

往事如潮水般涌上心头，一幕幕画面如走马观花般闪过，来不及细细回想，便已转向下一幕。陆渺心如乱麻，竭力稳住气息，最终，记忆定格在雪地里的那一刻——那向她伸出的手。

这麽多年过去，陆渺本以为早已将前尘往事抛诸脑後，却不曾想，那些记忆只是被她深深埋藏在心底，稍一触碰，便不可抑止地泛滥开来。

她不禁苦笑，再次相逢，二人竟是这般境地，真是造化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