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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那日，听到杨情离去的声音後，陆渺静坐了一晚，胸前衣衫更是干了又湿，湿了又干。老乞儿和其他人想找她说说话，宽慰几句，却都被她恶声恶语地赶走了。

一天丶两天丶三天……陆渺最害怕的事情发生了，杨情始终没有回来。她一反常态，哪也不去，不分昼夜蹲守在破庙前，生怕错过杨情的消息。

她神色越来越冷漠，为人也越来越孤僻，其他人悄悄议论着杨情的言而无信，只是不敢在陆渺和老乞儿面前表露出来。

杨情是不是……把她的气话当真了？

每每想到这里，陆渺便心如刀割，悔不当初。这人怎麽这麽狠的心，说不回来，就真不回来呢？

她失魂落魄，等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不由自主走到了第一次和杨情见面的地方。

包子铺生意依旧红火，一笼接一笼的包子蒸得热气腾腾，香气扑鼻。陆渺鬼使神差地伸手拿了一个，然而心不在焉的她立刻就被包子铺老板逮了个正着。

包子铺老板脸一横，抄起擀面杖，怒气冲冲道：“哪里来的小贼，好大的胆子，当着你爷爷的面偷包子！”

陆渺这才惊醒，下意识弓腰，险险躲过了擀面杖的挥击。她一边躲闪，一边将包子囫囵塞进嘴里，泪水不知何时又悄然滑落，顺着脸庞淌进嘴里。冰冷咸涩的泪，混着滚烫的包子馅，被她一口咽下了肚，浑然不顾刚出锅的包子将舌头和喉咙烫得发疼。

包子铺老板见状，怒火更甚，指着陆渺骂道：“好啊，你这小贼竟如此嚣张！也不知偷过多少回了，乡亲们可都看见了！今日就别怪你爷爷我给你点颜色瞧瞧！”

说完，他又骂了几句不堪入耳的腌臜之语，拎起旁边摆着的空板凳，狠狠朝陆渺头上砸去！

陆渺在地上翻滚，勉强躲过了板凳的正面撞击，不料板凳上还有一处凸起的钉子，在腿上划出一条触目惊心的血痕来。她闷哼一声，只觉肌肉和皮肤好似被生生撕裂，疼得冷汗冒汗。

那老板废了她一条腿，却并未就此罢手，他环顾四周，竟狞笑着端起竈台上正烧开的热水，作势要往陆渺身上泼去！

陆渺见状，拖着腿奋力向後爬去，不行，她还没找到杨情，她不能死在这，不能死得如此狼狈！爬了几步，却迟迟不见热水泼来，回头望去，才发现老板已被人拦了下来。

那人从怀中掏出一锭碎银，放在竈台上，语气平和地劝道：“都是生计所迫，老板何必动怒，来，这位小友的包子我请了，劳烦老板再上几笼包子，我和这位小友聊聊。”

经历了杨情一事，陆渺才不信什麽天上会掉馅饼的好事，她冷冷道：“我和你没什麽好聊的。我偷了他的包子，赔他一条腿。你请我一个包子，算我欠你的，改日我会还你。”

那人闻言，有些惊讶，随即好笑道：“小友倒是算得清楚。若我说，你这条腿，我能治呢？”说罢，他径直坐下，倒了两杯茶水，好似笃定陆渺会过来一样。

陆渺沉默片刻，试着站起来，但腿部剧烈的疼痛让她无法用力，踉跄一下险些摔倒在地。她咬紧牙关，强撑着稳住身形，嘴唇已被牙齿咬的鲜血淋漓。

她拖着伤腿，一步步挪到那人桌前，警惕道：“你要多少钱？”

那人又是一笑：“我不要钱。”

陆渺皱眉：“那你要什麽？”

话音刚落，她的脚踝一软，像是被什麽东西轻轻击中，骤然失去力气的腿再也支撑不住身体，她不由自主跌坐在椅子上，那人看向她，递了杯茶水，又给她夹了一个包子。

她顾不上吃喝，压低声音急切地问道：“这是什麽？武功？你会武功？”

那人吊足了她的胃口，才淡淡道：“略懂一二。”

陆渺没急着说话，她在心里盘算半天，却始终想不明白这人为何要帮自己，难道他也认识自己，或者认识自己的家人？良久，她困惑地问道：“你为什麽要帮我？”

那人给她夹了一个包子，心道这小孩终于有了点孩子该有的模样。若说一开始只是心生怜悯，後来见她躲闪时身手敏捷，像块习武的好料子，这才起了爱才之心，出手相助。眼下正是用人之际……

等陆渺将包子吃下，他才缓缓开口道：“我看中了……你。”

“我需要人帮我做事，我帮你治腿，教你武功，你帮我做事。这笔买卖，你看可划算？”

这不就是乞丐帮的做派吗，陆渺松口气，这活儿她熟，但想起一事，她又谨慎道：“你不会让我给你卖一辈子的命吧？”

那人沉思片刻，道：“十件事，你替我做十件事。事成之後，是走是留，全由你自己做主。”心里却想着，先将人骗进来再说，偌大个教派，留她一人还不容易？

陆渺不再犹豫，一口应下，眉眼间的阴郁也散去几分，透出这个年纪该有的朝气来。

……

哼，说好十件事，臭老头说话不算话，亏他还是长老呢……

陆渺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这些旧事了，此刻想起，还是有些恨得牙痒痒。老头便是当初救她的那个神秘人——明教长老左思，本以为是什麽路过的好心人，现在看来，分明是早有预谋。

当年她一心想着争口气，把老头交代的几件事做得漂亮无比，谁知这下老头更舍不得放她走了，第十件事更是假借考验之名，直接将她送进了明教总坛，还威胁她不许退出。

陆渺只好捏着鼻子认栽，起初她还想着武功大成後叛逃出去找杨情，谁知待着待着，竟有些习惯了。等她终于有实力，也博得老头信任，能独自外出时，破庙早已人去庙空。

几番打听，才知道是姗姗来迟的杨清歌兑现了承诺，找了一所养济院，将破庙的人都接了过去，只是老乞儿年纪大了，还没过两年好日子，就染病走了。

养济院里有专门的人教已懂事的孩子一技之长，好让他们日後能靠手艺混碗饭吃。还有些生不出孩子的夫妇，过来认养了合眼缘的孩子。陆渺没有露面，只在暗中确认这些夫妇是真心对待孩子们後，便悄然离去。

但杨情始终没有音信。

她也曾远远看过长歌，只一眼，就打消了潜入探查的念头。罢了，杨情想去过安稳的丶没有她的生活，她又何必去扰人清净，贸然出现，只会勾起两人之间那些不愉快的回忆。

自此，她向教里申请了调令，哪里的任务最远最累，她便去哪里。与其在故地平添忧愁，不如远走高飞，在生死之间奔波，也就没工夫去惦念那些叫人心烦意乱的往事。

日子久了，也就放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