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转头看,刑部主司与几位陪审已拂袖离去。
退堂。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城西的小院里爆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靳赤子大力地拍着朱十的肩膀,赞道:“今天堂上一记反杀,真是漂亮!”
杀香月这不起眼的小院,半个月以来各尊大佛频繁出入,往日凑也凑不到一起的人,现如今却是同席饮酒。
朱十被拍得一倒,举着酒杯有些腼腆地看着邝简:“还是邝捕头有办法,他让我提前留意着茨菇邻里的动静,说江氏父母知道他们要出庭作证,必然要使出银钱,让我不要声张,探听清楚情况。”
靳赤子搭着他的肩膀:“那你怎么知道江氏会知道哪些人会第三轮堂审?”
耿逸春自持地勾了勾嘴角:“当然是我告诉的。我卖了镇府司一个破绽,且看江氏钻不钻,果然,那对夫妻连自家儿子也没告诉,自己径直跳进去了。”
毕竟这些都是小计,失了磊落,耿逸春并不以此自得,只是对朱十正色道:“现如今守备衙门已决定安排我一位姓方的同僚接手此案,那位是个真人负责的人,所有的案卷供状都会仔细盘查,你不要担心,好生配合就是,黑的就是黑的,白得就是白得,这件事很快就能有结果了。”
朱十眼底浮出滚烫的泪花来,感激之情溢于言表,郑重地举起酒杯朝着桌上诸人道:“这些日子多亏各位相助,茨菇案才能如此顺利,各位的大恩大德,我和茨菇来日没齿不忘!”
靳赤子把自己杯子一盖,笑呵呵道:“茨菇可不是我太平教信徒,这事儿我帮你就帮个边角,凑个热闹,要谢你得单独拎出来谢邝捕头和耿少卿。”
靳赤子话说得大大咧咧,耿逸春听得心里却是一惊,看了眼靳赤子,又看了眼坐在靳赤子左手边的杀香月。
靳赤子快乐地看着耿逸春:“我实话实说自己身份了,耿少卿不会对我有敌意罢?”
耿逸春瞥了眼邝简,邝简朝他沉稳地点了点头,他便也放下心来,笑对:“我没见到你为非作歹,就不管你是太平教还是平民,靳先生为人豪爽,值得一交。”
靳赤子回以哈哈大笑,“先生不敢当,我靳二是个粗人,耿少卿喊我靳二就是!”紧接着他拍了拍右手边的朱十,不客气道:“干了这样的大事,怎么还窝窝囊囊的,耿少卿和邝捕头可是你的大恩人,快快敬酒!”
朱十也清楚茨菇案能有今日的结果,全是耿少卿肯鼎力相助,而耿少卿之所以肯鼎力相助,是因为邝捕头肯中间牵线,并且拿住了杀招。邝简性格不像靳赤子这样好亲近,虽说他不是傲下之人,但总显得十分冷淡,朱十不由端平了肩膀,摆正了跪姿,郑重其事地朝他敬酒。
耿少卿爽快地喝了,到邝简这里,也干脆利落地应了那杯酒,只是对朱十的誓言不以为然,“我没什么要驱使的,茨菇出来了,你俩好好过日子就是。”
杀香月的小院香味繁复舒爽,怡人的风穿堂而过,隐隐听到街口的车流人声,杀香月直起身子给几位重要的客人布菜,秀长的凤目一抬,轻声问:“现在大事已定,你们使的小手段,可都善后了?”
朱十紧张地看过去。
耿逸春客气问:“杀匠师问的是什么?”
杀香月:“今日堂上是江母贿赂排里转移了众人注意,没有人深究应天府怎么提前拿到了一份口供,既然大理寺那位方少卿是个认真负责之人,肯定会留意到此时,你们就没想过怎么应对吗?”
“应天府有朱十的保安记录。”邝简淡定地看了杀香月一眼。
朱十一懵,拿手指了指自己:“有我的?”
有他的,当事人怎么不知道?
邝简淡定道:“你来找我的五月七日就是报案了,跌日日我在执勤单上填了你的案子,白纸黑字,不怕人查。”
杀香月不作声色,侧头与邝简的目光稍触,紧接着飞快划开。
耿逸春朝着杀香月笑了笑:“杀匠师,放心吧,无渊不会被人无端抓到破绽的。”
邝简无奈地摇了摇头,起身说去后厨看看煨着的肉汤,杀香月略说了几句话,也起身,说去催一催邝简,便拖曳着一身深深浅浅的紫,走出中厅,进了厨房,悄无声息地靠拢过去:“你最近没有公干嚒?”
邝简拿筷子尖戳着锅里的肉:“有啊,怎么了?”
杀香月:“只是最近见你手里似乎没有案子,也不加班,好像在朱十这上面花了不少心思?”
“谁说的?”邝简捏着筷子的手失了些分寸,溅出些肉汤,杀香月忙拿了抹布递给他,他边擦拭着灶台边说:“我日常公务也不一定要直接接手案子,府里的行政换勤,任务安排,车马通勤,哪个案子进展慢了要催办,快结案了要督促手下写案卷,这些我都要管啊。”
说着回头看了眼杀香月,柔声道:“钱锦那边扒拉算盘扒拉一个月了,他说快出成果了,你不是一直挂怀那件事,过几日带你去看。”
杀香月眼睫一眨,像是心里哪里被人轻轻地包裹住了,忽然走过去,从身后抱住了邝简的腰。
就像是小猫悄悄伸出了前爪,然后轻轻搭在了人身上,邝简有些受宠若惊,声音都低了三分:“……怎么了?嗯?”
杀香月不说话,只是拿自己的脸蹭他的后背。
邝简:“外面还有人呢,等客人走了咱们再说?”
杀香月摇摇头,他才不是为了这个,把脸埋进他的衣服里,嘟囔道:“邝捕头,你的腰好细啊。”
邝简失笑,一边试咸淡,一边包住他的手,“邝府家规,男子腰围不得超过二尺四寸。”
杀香月闷闷道:“啊……你们家规矩这么严的。”
邝简压住嘴角的笑意,声音都愉快了许多:“是啊,等今年过年带你去北京见识见识,让他们好好给你上个夹板。”
杀香月却没再回答了,牢牢地抱紧邝简的腰,在邝简看不到的地方,露出忧悒神色来。
“这牌楼雕琢得可真是精巧啊!”
杀香月的小院正中一方硕大的桧木桌子,是仿唐时式样的低矮家具,被主人摩挲得边角翻出颇有年代的姜茶色,上面摆着各式的小件,刃口各异的刨子、小刀、锤子、榔头,耿逸春弯着腰仔细看着那已成规模的木质摆件,认真地看着中间一处端详:“这个是应天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