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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夜小说>金陵疑凶by麦库姆斯百度 > 第64章 茨菇叶1(第2页)

第64章 茨菇叶1(第2页)

外间酷暑难耐,路人好奇地瞧着他,一道道视线如针尖一样,他不死心地抓着衣裳,抓住把他架出来的锦衣卫,质问:“就一眼也不行嚒!死囚犯犯了死罪还许人探监呢,你们有没有王法!”那守卫脸上露出毫不掩饰的讥笑,鄙夷道:“太平教徒实属叛逆,你是她的家属不牵连已经是开恩,你想要什么王法!”朱十不肯罢休,梗着脖子和他争辩茨菇不是太平教徒,大声说他们胡乱抓人,胡乱听人举报!守卫不由分说,抬手就给了他一个巴掌,那一下势大力沉,锦衣卫又是居高临下,朱十被打得嘴里一甜,耳膜嗡鸣,眼前纷乱中发现自己双手抢地,才知道自己是被人打翻了,可他不服,踉跄地站起来,走回去,仍想讨个公道:“你凭什么打人!凭什么打人!”那锦衣卫也只是个看门的小人物,连校尉小旗也不是,可他叉着腰,嚣张道:“哪里来的兔崽子,祖宗我打得就是你!”

此时忽然有一双僵硬粗糙的大手拉住他,固执地拽着他的手臂:“愣头丝,走!快走!”

四周都是些看热闹的路人,戚戚嚓嚓地不知道在议论着什么,朱十浑浑噩噩地被那双大手的主人拉走,他低着头,提着衣裳裤子,麻木地拍打着身上的沙石。那一刻,青天白日在上,他自认命比草贱,蝼蚁不如。

不知走了多久,那个搭救他的老头把他拽到了镇府司的后巷里,僻静的树荫底下,还站着好些个面色惨白、目光阴郁之人。“后生,不要逞强,他们是官,咱们是老百姓,他们一动念,咱们小命就呜呼了。”那老头给他指,悄声说:“这些都是被抓的人的家眷,跟你一样。”朱十茫然问:“你们在等什么?”老头答:“等送饭的。”然后又补了一句:“准备好钱,人家往里面带消息也是要担风险的。”

朱十本也不知道要去做什么,只能跟着一起等,一会儿的功夫,一个送牢饭的从后角门笨拙地挪了出来,这些囚犯亲属不敢大张旗鼓,只挑了一个领头的人去引那人到这树荫僻静处来,紧接着拿着宝钞焦急地凑过去,问牢里亲人的近况,朱十排着队伍,表情茫然,到他的时候,他只来得及问牢里是不是送来一个十五岁左右的女孩子,这么高,穿着围裙,牙齿有些不好,那人答,有的,新来的,她可不是审讯牵连出来的,是身上带花的,在重监,朱十赶紧问重监会怎么样,那人叹一口气:

“现在严查,肯定是顶格处理的。”

可怎么个顶格?那送牢饭的没说,紧接着就被人拉扯走了,沉重直逼朱十心口而来,好像茨菇之死已无法改变,好像下一次见面,他只能来认领遗体。

“我该提醒她的,我一直以为没有人会找她的麻烦的,我该早早提醒她的……”

朱十紧紧抿住嘴,悔恨地掩住自己的额头,他昨日这个时辰还见过茨菇,他应该提醒她的!

邝简同情地看着眼前人,但还是坦诚地对他说:“这件事有些难办。你知道我是应天府的人,虽说和镇府司领的都是同一道上命追查太平教,但是那边的事情,我没办法插手。”

“可是茨菇……茨菇她不是太平教啊。”朱十压着嗓音,隐忍道:“邝捕头你见过茨菇,你相信的吧?茨菇不是太平教,她从小到大没做过一件坏事的,说谁有牵扯,也不该是她有牵扯。”

夜晚太热,蝉鸣如雷,汗水滑入朱十眼中,朱十想伸手去拭那汗水,一阵难以承受的沉重却忽然向他压过来,再抬眼,泪水已夺眶,“我也知道这件事难办,我这样的人但凡有别的办法,也不敢来找您,我知道您是有本事的人……不能认命啊,我说过明年要娶她的,我不能让她认命啊!”

头顶蝉鸣鼓噪,一时间,邝简和杀香月都陷入沉默。

“你且起来吧,就算问斩也不在这两天,我且去问问情况,有消息再联系你。”

邝简详细询问了茨菇的本名和住址,最后简短地说了一句,利落起身,这就是送客的意思,朱十惴惴地看着屋中这俩人,还想再说什么,又怕适得其反惹人嫌,只能擦干眼泪,深深鞠了一躬,蹑手蹑脚地走了。

杀香月若有所思地看着朱十的背影,待邝简把人送出去,转身吹熄了烛台,他家里花草多,不能养猫,晚上点灯蚊虫多,又没有小狸奴帮忙来除,邝简摸着黑进了屋,走到他身边抚上他修长的手臂,熟练地解下他胳膊上的束袖,叹了口气:“去洗漱。”

日子进了五月天,整个金陵跟着老天爷一起躁动起来。镇府司大出风头,成日里的抓人、审人,不断有人检举、领赏,一个牵扯出五个,五个牵扯出五十个,人人都在等落下一条大鱼,热火朝天地往城东观望——

相比之下,同样的差事在应天府这里就冷落了许多,外面都说,镇府司在忙着抓人的时候,应天府正忙着修衙门享乐,四爷难得板下脸孔训斥府中人等,不许议论任何太平教之事,自己一个人在值房时心绪一转,又想到玉斯年之死,眉头总像展不开一样地拧着。

值房修缮完成后,值房沿街墙壁的顶端都开了一溜不起眼的小天窗,白日里正能斜斜地照进屋内一束光来,四爷拄着下颌盯着那束光柱发呆,耳边是衙门里嘻嘻索索的喧闹,忽然吱呀一声,门开了,放进来一段喧哗,紧接着合上,是邝简快步走了进来。

“大清早去哪了?”四爷抬头,“我正堂都下来了,你昨日的行程还没交我。”

“桌上放着呢。”邝简肋下夹了一卷公文,三步并两步把昨日的行程递给四爷,四爷仔细地看了一遍,归档:“也就是你能一口气记这么多东西下来,他说玉斯年之死与太平教无关呐……不过你们昨晚没去什么地方啊。”

邝简没有接这个话,只是从腋下抽出一卷纸来:“左大人,帮忙签个字。”

四爷接过:“口供物证的鉴定保存?什么案子?”

四爷一边润笔,一边往下扫。应天府的案卷一应物证、口供的管理、移交、鉴定、保存,必须要有四品及以上以上官员签字才能作数,四爷例行地询问情况,看到后面表情露出些困惑:“袁茨菇?这是谁?犯了什么案子?”

“她被镇府司抓了,指认太平教。”

四爷机警地抬头:“是有红莲纹身的?”

邝简语气坦然:“对。”

“嗑”地一声,四爷将捉起的笔放下,抬头看着邝简,平静地问:“你疯了?这是什么人,你要插手。”

“不是什么人。”邝简解释:“她只是确系与太平教没有关联,无辜被人检举,遭了灾,我想救她出来。”

四爷撇了撇嘴角,把那口供往自己这边带了带:“我不会签的,你也不要管这个案子。”

“为什么?”邝简不解:“前些日子那个金姓的农夫,带着纹身也是与太平教无关,四爷不是也出手相救嚒?”

“那不一样!”

四爷倏地沉下脸来:“那是在咱们应天府自己家里,你这是应天府的案子嚒!”

邝简:“用纹身指认反贼,这命令本就荒唐,只是出手救一个无辜之人而已,没有那么复杂。”

四爷:“什么叫没有那么复杂?现在是什么局势?镇府司杀疯了,上面没有露出任何制止的意思,公门看见太平教都绕路走,你不想着躲一躲,你迎风而上?”

此时外间正巧有人敲门,还未说情由,四爷直接朝外喝了一声:“等着!”

他比邝简年长几岁,太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什么时候不该做什么,今年之局势,就一如十一年前的局势一般,更高层级的人恐怕已经下场,他们贸然行动,只会被一巴掌拍死在浪潮之中!

他瞪着邝简,唯恐让人听见,恶狠狠地压低了声音:“我知道你对太平教一些人心怀同情,我也心怀同情,不然琉璃珥我不会放任自流,也不会提前示警靳赤子,可这都不是能放在台面上的事情!你现在身边就埋着杀香月这颗最大的雷,吴琯的教训就在眼前,玉斯年的教训就在眼前,一旦有心人注意到你,你就是在引火烧身!”

四爷老于世故,很少这般激动,邝简面色复杂地看着他,也知道四爷说的都是为自己考虑的体己话,但想了想,还是尽力婉转道:“四爷,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可茨菇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她就是个无端卷入其中的平民百姓,只要做得干净一些,不会牵扯得那么深远——这份口供程序上没有任何问题,只要您签个字,之后我想办法把案子引入三法司正审,复核确认就能把人放出来。”

四爷不动声色地瞧定他,忽道:“这个人……不会是杀香月让你救的吧?”

邝简的目光立刻闪动了一下。

蝉鸣如沸,人声嘈杂,他正色着站直了身体,端平肩膀:“我救她不因任何人,只因她确与太平教无关,是个兢兢业业任劳任怨的小老百姓。”

“小老百姓……”

四爷笑了,手指夹住那一页口供,轻轻抖动,“若她不是小老百姓,我还会考虑考虑,就因为她是,我才要拦你啊!案子引入三法司,你要去守备衙门说情,就算能能争取到正审,三法司忌惮锦衣卫也未必轻判!你要找到一个敢仗义执言的官员,他还必须恰巧审理这桩案子!你动用自己这么多的人力物力,担这么大的风险,如此关口就为了一个小老百姓,你告诉我,值得嚒?”

外间喧哗,混着蝉声如燥。邝简站在四爷桌前,忽然不言语了,沉重地看着自己的顶头上司,嘶哑问:“四爷,我们是什么人?”

四爷不应,压着眉头瞪他。

邝简却只是撇了撇嘴角,平静地把话说完,“我们是审案断狱、保境安民之人。眼见冤案横生,明明可以一救,却袖手旁观——人命关天,您要我说不值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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