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茨菇,铁证如山,你还不认罪!”
青天白日之下,审讯还未结束,曲宝疾步下台远远对着茨菇,愤怒地指责:“现在已经有五位证人举证,说他们家的孩子吃过你的馄饨便停不下来,之后还会感到身体不是,甚至有呕吐发热的症状,还有几次,你在小孩吃完东西后摸着小孩的头顶问他们:’怎么在这里玩啊?是不想回家吗?‘”
那是民间为孩子招魂时说的话,有些年轻男女不知,可台下围拢的家长立刻露出惊悚的表情,猛地捂住自己孩子的眼睛!
朱十的脸孔登时扭曲了起来,只感觉全身是嘴也说不清了。
仙风道骨的道人在台上问:“请问军爷,那些举证之人的名字中是否带有一个水字,或者是水字旁?”
曲宝:“正是!”
道士一扬拂尘,朝上一躬身:“诸位大人,这就说得通了,袁茨菇乃草木之命,水字旁的客人更容易受到她的影响。”
这一问一答说得煞有介事,茨菇不禁崩溃地朝这两人怒吼一声:“我没有!我招他们的魂魄做什么!”
曲宝:“为了给你母亲换寿!”
他凌空一个凄厉的甩鞭,中气十足地压住茨菇嘶哑的嗓音:“你有个身患重疾的母亲,为了她能长命百岁,你想尽办法偷取别人的精气,不止馄饨摊,你的邻居也可以证明,你总是从他们讨要旧衣服,这也是你的招数,你是要借他们的阳寿还给你的母亲!你说你与太平教早不联系本身就是撒谎,你小小年纪习得妖术,借着摆馄饨为祸乡里,锁魂夺魄!我现在代诸位大人再问你一次,你还不肯招认嚒,你是不是太平教的妖女!”
底下的百姓心头悚然,纷纷睁大了眼睛瞪着高台,等待茨菇回答——
“……冤枉!”
茨菇在喉咙里痛楚地呻吟了一声,哪怕此时,她也记着朱十反复嘱咐过她的话:“我、不、是!”
她知道谁在救她!只要挺过这一关,等她出狱,一切都会好的,她不能认!
对面的曲宝却忽然收住了攻势,平和地于高台上后退一步,恭敬向上道:“吕大人,属下无能,她不肯招认。”
台下犯人的亲属当即仰头看着高台——
“不怪你,你已尽力。”高台上的吕端贤淡淡垂眸,朗声道:“这女子眼中有邪气,的确不能用世俗方法。”
茨菇心头一紧,只听那镇府司的高官一本正经地问向道士:“不知松鹤道人有何驱妖吐真的良法?”
风很大,天上的云跑得也飞快。
道士答:“此妖女为恶深久,若欲令其现出原形,需香火烧颊,再灌以甘草朱砂汤,烧灼朱印黄纸灰。”
一直旁观刑台的临街二楼,江母倏地起身,不忍心地攥紧手帕——
吕端贤深以为然地点头,高高举起刑签投掷出一声脆响!
“上刑!”
所有围观的百姓都受到了震撼,茨菇茫然地空张了嘴,最前排的亲属当即声嘶力竭地喊起冤枉,声浪滚滚而来,一阵高似一阵,可除了那几十个人,此时再没有人出声阻止!松鹤道人点起黄纸,火舌烧灼,猩红地朝上舔舐,茨菇被绑在桅杆之上激烈地挣扎,拼命地躲避!可那火焰就像利刃,毫不留情地扑在她的身上划割,先是头发,再是衣服,最后是皮肉!
朱十惊呆住,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看见了什么,骤然间,茨菇在火焰里发出一声清晰的哭喊,她开始求饶,向台上和台下求饶,朱十狂吼一声,当即反应过来难看地向前扒拉,一步三踏地往高台上冲!
守卫的兵士哪容他来放肆,手握刀柄抬手就是一刀鞘!坚实的铁牛皮狠狠摔打在头上,朱十毫无防备,被打得整个人抛飞出去,跌在人群之中!空气中传来失控的味道,朱十吐出一口鲜血,眼泪无知无觉地流了出来,一边哭一边喊,一边喊一边继续往前冲,疯狂道:“救火,救火啊!都看什么呢!”
江母惊恐又怜悯地看着台下,整个人抵着栏杆就似乎就要倾身下去——
火苗所过之处散发出难以言喻的肉味,茨菇在火中不住地挣扎,嘶叫,惨烈不堪!
江父长叹一声,硬了硬心,紧紧握住妻子的手背,叫她冷静——
台下的男人发了狂地哭喊,哭声凄厉,混合着愤怒、哀伤、心痛和绝望,分不清那是尖啸、哀嚎还是嘶吼。曲宝一身飞鱼服傲然光线地站在台前,略一抬手,“此人干扰审讯,架起来!”
“不……”
就在朱十被人强行拽起的时候,忽然有马蹄声极速地逼近,急匆匆地让人心惊!
吕端贤心里一突,一时顾不上台下之人,起身便去远眺声音处,只见数十匹快马从古御街东北方奔驰而来,乱蹄砸得金陵城地面轰然。在最前面一匹黑马开道,紧接着赫然是金陵守备衙门兼领南境中军都督府李贤,而李贤之后,应天府、巡院、抚院、刑部、大理寺的年轻官员尽皆其中,并辔争骑,汇成一片密密匝匝的黄、绿、赤、紫贵色,好像整个金陵官场会骑马全都加鞭赶来,而在他们的最后,跟着服色鲜明的都督府兵骑兵,来势迅猛,直逼出冲锋的阵型。
吕端贤心头一颤,冷汗已从鼻端沁出,他早知今日一定会惊动守备衙门,但是也没有想到他们的反应竟有这么快。
所有百姓听着这山崩之声,也跟着心里一沉,仓皇回头去看,只见骑兵已然猛然越步,以人数的优势将整个广场弯出半月牙形状,直接压制!
“让开!”
人群中忽然传来暴怒的一声!
一身黑衣不知从哪里提来一桶清水,从斜刺里猛冲过来,阵势的外围惊慌地闪开一个缺口,唯独守在高台台阶上的人以为有人闹事,不假思索地高举起绣春刀,就要将人逼退!
凌空出现的铁尺自下而上地一格,兵刃交击,当即发出一阵刺耳的金铁交击之声!锦衣卫猝不及防,只感觉一股极霸道极阴诡的力量一波一波地传到自己的身上,右手一颤,绣春刀已脱手而出!底下百姓一声惊呼,道士、曲宝纷纷逼退,只见那长刀被整个抡了起来,日光下兵刃凄冷的一闪,邝简脚尖一提,“咄”!地一声刀口已甩飞到高台之上!
邝简毫不迟疑,三步并作两步踏上高台,拎着一整桶的清水直接泼在翻滚烧灼的人影!火势当即扑灭,茨菇发出一声不成声的哭喊,邝简立刻抛下水桶,解开锁链,脱下外衣,把烧得不成人形的姑娘包裹起来!
“刑场烧人,我国开朝还未听过如此猖狂之事!”
头发花白、身材魁梧的老人甩着愤怒的大步虎虎生风地走来,穿过人群,凌厉的目光直接逼上高台上的吕端贤,狮吼般怒喝一声:“谁许你们这样刑讯逼问?!”
巨大的恐惧牢牢抓住了吕端贤,领头的此人即是金陵守备李贤,兼领中军都督府,玉大人用八万缗要迎娶贵女的丰城侯,此前逄正英丧命金陵百官困于逄府、茨菇案进入三法司程序,皆是由这位李贤大人出面,于陪都金陵来说,此人无异于金陵城的镇城山岳。
百姓没见过这样大的阵仗,威严魁梧的李贤身后,一清水的青年文官纷纷下马,挤过夹道的人群,有眼力的稍稍一看,便知道整个金陵官场大半的精英才俊,尽在于此。
五城兵马司、兵备道的长官并不在刑场压阵,这两部的士兵站在高台下顶盔掼甲,躁动不安地看了看高台,有朝政敏感的人已看出整个金陵官场的权利格局,更有甚者,甚至已经能看到大明朝如今的权利格局:宦官一党与文官一党,可这里不是北京,不是权宦可以只手遮天的地方,这交锋,谁也不知是东风压倒西风,还是西风压倒东风。
吕端贤已然被震慑住了,面对镇城山月李贤的喝问,他不是唐观,只能慌乱地起身跑下高台去,气势已然怯了几分:“李大人,且容本官辩解……镇府司并非滥刑,是北京来的督查查得此女通妖,旬日里在馄饨中下慑人魂魄的迷药,下官这才用了非常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