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搀扶的女人大力扭动了两下,挣开了展兰枝的双手。那女人又悄悄给展兰枝递了个眼色。展兰枝不懂。女人凑近展兰枝耳旁,压低声音小声说:“家属去那边就好了,这里有我在,交给我。”
展兰枝不懂,只是被女人推开。
展兰枝脚下不稳跌倒在地,狼狈地走回人群中去。
什麽意思?
为什麽要这样?
到底什麽意思?
展兰枝没有办法思考。
她只是又一步一步迈着沉重而麻木的脚步走回原来的位置。
四肢末端发麻失去知觉,展兰枝也失去了对周围的知觉。
展兰枝感觉有人在搀扶她,她回头,是个面善的阿姨。
展兰枝向她道谢,又想了想,还是开口问了:“那个哭得很伤心的是谁?是金修衣的母亲吗?”
阿姨揉了揉眉心,又不屑地嗤笑一下:“怎麽可能?那个啊,是专业哭丧的。专业哭丧你懂吧,家里人哭不出来,就花钱请人哭给我们做戏。喏,你看,她妈妈叉腰站在那边呢。”
展兰枝顺着手指方向看去。
金修衣的母亲穿着得体,黑色套装搭配了一条细细的银色项链,右手牵着她最小的女儿,大女儿站在身後。三个人形成完美的构图,严肃丶冷漠。
熟悉的荒谬感涌上展兰枝心头。
“这一大家子人都是没有心的东西,躺在那边的是她的女儿,是她的姐姐,是她的妹妹,她们怎麽能这麽平静冷漠。你再看看,几乎这里所有人都是那麽无动于衷。”展兰枝身旁的阿姨自顾自地说,手指一个一个点过去,“失态了,抱歉,我情绪比较激动。”
展兰枝四处环视。
低头发送消息的丶小声交谈的丶闭目养神的。
为什麽会这样?又为什麽要这样。
明明一条年轻的生命永远从这个世界上离开了,为什麽有人能够毫不在意?
躺在那里的是金修衣啊,金修衣就躺在那里啊。
金修衣的死亡也许对在场很多人来说只是一顿酒席。
愤怒丶悲伤交织混合,难以忍受的郁结,不上不下,让展兰枝难受。
展兰枝推开面前的人墙,挤出人群,迈着大步,用力挤开专业哭丧的女人。
没有力气,她跪坐在金修衣的棺椁前,很巧,她能正好看到金修衣的脸。
“诶?你捣乱的是不是?你走开呀,走开听到没有?”哭丧女人用力推搡展兰枝,“你不要妨碍葬礼好吧,不要打扰死者。”
“收款码打开。”扫码,输入数字,展兰枝凭借肌肉记忆给哭丧女人转了一大笔钱,“你走,你走开。”
展兰枝引起了骚动,四周响起悉悉索索的交谈。
金修衣,你从这个世界上离开了,到底有谁在为你难过呢?
我很难过,像是我生命的一段永远流失了,我生命中最灿烂的一段暗淡了。
展兰枝扶着棺椁大哭。
哭声呈渐强趋势,回荡在整个告别厅。
想要最後触碰一次金修衣。
当这个念头出现时,展兰枝早已有了动作,左手手背触碰金修衣的脸庞。
是一片冰冷的触感。不过由于金修衣生前体温就比正常人低一些,冰冷的触感反而给了展兰枝一点熟悉感,仿佛金修衣还活着。
金修衣还活着有多好。
金修衣的母亲大叫一声,宾客协同殡仪馆工作人员将展兰枝架出了告别厅。
雨还在继续下着,雨点拍打在玻璃上,然後下滑,留下长长的水渍。
展兰枝呆呆在雨里站了很久才打算回家。
雨还在下着,但她没有撑伞。
到家时她已经浑身湿透了,雨水顺着常常的发丝滴到门口的浅蓝色地毯上,在地毯上留下深蓝印记,像是眼泪。
她用厚被子随意把自己裹紧,昏昏睡去。
脑袋发胀,浑身发冷。
迷迷糊糊间,她看见有一双漆黑的眼睛紧紧盯着自己。
潮水般的睡意让展兰枝睁不开眼,她拉了下被子,陷入沉睡。
紧皱着眉头,似乎做了一个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