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几刚刚动弹的时候,萩原研二起先以为是看错了。但紧接着,松田阵平的手掌下,半透明的茶几上忽然显出干裂的纹路,纹路如鱼鳞般一下地开合起伏着,如深海异兽悄然张开巨口,要将松田阵平的手吞噬。
顷刻间,不存在的冷汗布满了他全身,萩原研二的神经像是被尖刺了一般疯狂抽搐,
当然如果他有能力控制松田阵平的身体,此刻已经用平生最快的速度把松田阵平的手拉回来。
但他做不到,甚至那一刻,震惊紊乱的大脑让他没办法立刻组织出有效的交流。
因为一切都太真实了。萩原研二甚至恍惚觉得他其实已经脱离了卡拉斯号,脱离了松田阵平的身体,完全没入另一个怪诞悚然、超乎常理的世界。直到松田阵平喊他的名字,将他拽回人间。
原来他还好端端的活着。
原来这就是工藤新一所说的小阵平会看见的幻觉。
原来这种真实到感觉不出半点虚假、几乎可以毁灭人心智的恐惧景象,居然可以用轻飘飘的幻觉两字就可以覆盖。
松田阵平担忧不安的声音又一次响起,这一次萩原研二终于缓过神了。
他那时胸膛燃烧着愤怒痛苦的烈焰,想报复那个正安然待在第9层的boss,想安慰松田阵平,想说他理解他的痛苦。
可要开口时,萩原研二先感觉到松田阵平近乎僵硬的肌肉,紧扣在‘茶几’上的手指。松田阵平身上没有一处不在紧张,没有一处不在排斥,就像是暴露在干燥空气沾上火星就能点燃的炸药。
萩原研二顿时像是当头被浇了一盆凉水。
十二岁的松田阵平是什么样呢?
会因为时间错乱而闷闷不乐,担心自己真的生病,却强撑着不肯告诉他,就算最后真的说出口,十分也只会说出五分。
真过分啊。
一个人硬抗着这种可怕的幻觉整整十七年,到最后都遮遮掩掩。
真过分啊。
他居然逼着这样的松田阵平,把难堪而不想被人发现的一面展露出来。
或许松田阵平能理解和接受他们的做法,但萩原研二永远没办法理直气壮地说,为了唤醒松田阵平而触及一个人最隐秘的记忆是正确的事。
就算要问,也应该只是给松田阵平时间,让他选择要说出的程度。而不是这样半点不留隐私地、事无巨细地揭开松田阵平的伤疤。
而现在,他还要让更年幼也自尊心更强的松田阵平本人知道这件事。
萩原研二做不到。
他无法判断这个决定是对是错,但当他意识到松田阵平绝不希望他看见时,他就只能当着自己看不见了。
也正是因为松田阵平现在不知道萩原研二同样能感受到幻觉,所以降谷零等人可以确认,现在他们所看到的,就是平日里松田阵平面对幻觉的样子。
假装看不见,假装听不见,强行把一切视为寻常。十几年来,日复一日的如此。
松田阵平对他们都注视毫无所觉,他成功找到门把手,并顺利拧动了那个过分活泼的门把手后,心里重重松了一口气。
很好,第一步成功了!
松田阵平一步迈出,看见了幽深而扭曲的走廊。
嗯……和不少半融化的蜡像般的人。
这些人往来穿梭,每每经过他身边都会变得动作缓慢,从他身边走过之后又猛然增速。
七层有不少组织的人,换句话说,手上沾血的是大多数。可他们有个人样时怕他,变成这种惊悚样子后,依然还这么怕他。
要不是其他感官带来异样感太重,单纯这个乐子,松田阵平可以看一天。
咳,不是。
松田阵平按照记忆往电梯的方向拐去——他完全不考虑会不会撞到什么奇形怪状的‘人’,毕竟现在眼睛有问题的是他,别人又不瞎。
卷发男孩神情漠然而冷淡,散漫地向前走去。对面的人远远看见是他,都沉默地避让,偶尔有一两个表情不忿的,对上那双暗青色眼睛后猛地打个激灵,像躲避洪水猛兽一样避开。
赤井秀一从拐角走过来时,看见的正是这摩西分海般的一幕。
他站在原地,想起遗失的那本《麦克白》上,有折痕那几页中,正有麦克白看见被鬼魂时当众失态的一幕。
那一页上,麦克白夫人道:
“他常常这样,他从小便有这样的毛病。
诸位,安坐吧。
他的癫狂不过是暂时的,一会儿就会好起来。
倘若你们过分注意他,他也许会动怒,发起狂来更加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