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非要说,母亲与谁有怨有恨,那只有一个人了……
陆岚。
这个名字,事隔五十年,以这种方式让他想起,还是叫他气得浑身发抖。
童弦思的身骨,是他打上芙蓉山抢回来的。
只有陆岚会跟他抢童弦思的身骨。
他只是这么一想,已是又惊又气,全身滚出一层汗,手指紧紧成拳。
瞬息之间,已是惊骇暴怒!
他强迫自己要冷静。
心想:不可能!
他亲眼看着陆岚断气的。
而且后来芙蓉山也鸣了丧钟,并通告全界陆岚身殒。
如果陆岚还活着,又怎会允许芙蓉山没落至此?柳棠又何至于不人不鬼形单影支的苦苦支撑?
不可能的。
已经五十多年了,骨血都化成泥了,不可能的。
“童殊,镇静。”素如的声音响起。
童殊回神,顺着指令凝神,愣愣望向素如。他调息半晌,终是无法忍耐,开口问道:“您说的……是陆岚吗?”
素如悠长地叹了口气:“你母亲冰雪聪明,当年便是一点即通,我该料到你也是那般的。”
她是沉浸在某种回忆里,良久才道:“私情家事外人不宜插手。有关陆岚,你之猜测,并未得证。你明日有大战,时辰不早了,此外我知之事,待回头说与你听。”
在素如沉吟的时间里,童殊已经猜到,素如提醒只是为以防万一,是他自己小题大做,天马行空的胡乱猜测。
毕竟以陆岚的名气和地位,若是还在,不可能五十年密不透风,毫无消息的。
他对自己说:是的,现在不能急。
重复好几遍,果真冷静稍许,再加以上邪心经,他终于慢慢平静下来。
夜已过半。
童殊借着夜色于寺里穿行。
夜色皎光中的寺宇,只余宝殿点点烛光,亭台楼阁浸在暮色里,像沉睡的大佛。
甘苦寺地形,童殊是极熟的。
哪处有阵法,哪处有机关,哪处生人不得入内,哪处要在化缘簿上写了银子才好意思进,他无一不知。
甚至各位阵法、机关,他都略知一二。
他发现,这些阵法、机关大多都还保有一嗔大师的手法。这也印证了童殊的猜测——自一嗔大师圆寂后,甘苦寺没有出过大能。
但凡有新的大能加持阵法,童殊破解也要多费工夫。
此时却叫他如入无人之境。
他以山阴纸做了二十四面小旗,按八卦震雷离火位拍在二十四处。
又于他行经之处设下隐踪符。
然后,他坐在前殿的勾檐之上。
山阴纸做的遮蔽旗,比普通的遮挡术高明许多,除非撕破山阴纸,否则外面之人是看到里面的事物的。童殊四周各插了一面山阴遮蔽旗,他稳坐阵中,放眼全寺。
这个位置正面往北正对大雄宝殿,往南能看到寺门。
视野最是合适。
他折着纸,素白灵活的手指之下,一张山阴纸裁开细折,一个类似灯的东西渐渐站了起来。
他所要做的东西,曾看过无数次,早刻在脑海里了。
做东西亦是他自小练的本领,常年的练琵琶和炼器,使得他的手指十分灵活,此时十指翻飞着,目光却能腾出来,看向那庞然古刹于晓光中,一点一点露出真容。
古松参天,老柏侵云,山门庄严巍峨,寺宇雄伟壮丽。
千年古寺重檐勾云,画栋彩梁,在钟磐之声与香烟缭绕中,伴着经文与梵音的嗡鸣,睁眼醒来。
僧众比平日起得早,寅时初,已忙碌地疾行于各处,上灯油、焚香、早课,不到寅时正,已开始用早食,而后鱼贯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