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都好,哪个都好,只要别再这麽不上不下地吊着他,给他一个答案,让他立马去死他也甘愿了。
某一瞬间,舟行晚甚至感同身受了一把尘轻雪向自己“讨要答案”的抓心挠肝。
黎青完全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麽,只是看到青年脸上五彩缤呈,不解道:“什麽为什麽?”
“哪儿有为什麽?”年逾五十却姿容依旧的女人缓缓开口,她的年纪在修仙界里不算大,因为已经回到了灵气充裕的地方,她连眼角的细纹都看不见了。
她说:“这世上哪儿那麽多为什麽?你是我的孩子,曾在我的肚子里待了十个月,我怎麽会认不出你?”
舟行晚想过很多,利用丶筹谋丶谎言……唯独没想到黎青给的答案会这麽简单。
……什麽叫“在我的肚子里待了十个月,我怎麽会认不出你”?
他好像终于能够理解为什麽黎青看到他这麽多次,每次都是一眼就能哭出来,就好像他现在听了黎青的话,眼泪也像放了闸一样的停不下来。
他差点失声:“那你……可是过了这麽久之後,你怎麽又认出我来了?”
就算他跟原主交换时被黎青发现,可是後面又过了二十几年……这二十多年里又经历了不止一个“十月”,过了那麽久,黎青又是怎麽把他认出来的?
他有点不信,又期待着这是真正的答案,期待有人真的仅仅因为他是他而爱他。
他没问得很清楚,黎青却听明白了,解释道:“傻孩子,你就是娘肚子里掉下来的一块肉,哪儿有娘是认不出自己的孩子的呢?”
是啊,哪儿有母亲认不出自己孩子的呢?
舟行晚鼻头一酸,他忍了又忍,最终没有忍住,在母亲面前恸然大哭。
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砸在地上,在此之前,舟行晚从没想过自己这麽能哭。可他真的说不出一句话了,连喘气都觉得费力,舟行晚压抑多年的情绪终于有了出口,他终于真切地感受到自己属于这个世界,也迎来了自己最好的倾听者。
他断断续续地,把自己在异世的那些过往说给黎青听。他说到难産的“妈妈”丶说到视他如亲子的舅舅丶说到嘴硬心软的舅妈丶说到努力照顾他情绪的表妹丶说到偏帮的老师丶又说到跟人打架的那麽多年。
他说:“我那时候真的很羡慕,我想我娘还活着就好了。”
黎青缓缓抚着他的发顶:“娘在。”
舟行晚道:“舅舅很好,是我对不起他,他对我那麽好,我却矫情地觉得自己寄人篱下,还报了个离家那麽远的学校。”
黎青道:“都过去了。”
舟行晚道:“他……跟我交换的那个人也是,我觉得我没错,也觉得他没说错,我不知道怎麽办了。”
黎青道:“是娘对不住他。”
“您是对不住他,可我没有。”舟行晚越想当时被骂的时候没有反驳就越气不过,恨不能回到当时对骂两句,“他凭什麽这麽说我?他就是什麽好人吗?起码我没给他留那麽多烂摊子,可是你看我一回来面对的都是什麽?我在那里,我就过得很容易吗?”
黎青道:“渡儿说得对。”
舟行晚又骂骂咧咧地骂了两句,突然想起什麽:“您知道他不是我,又漠视了他这麽多年,怎麽却提前给他找了人结亲?”
他那时看黎青对他跟传闻中全然不同,心中疑惑却没有深想,如今再思考却觉得处处都是疑点,再想兰盈……以黎青对她的态度,应该不是随便挑挑的。
黎青见果然还是瞒不住他,大方承认:“那孩子命格与你相称,可吸魂引魄,娘当年试了好多办法都没把你找回来,一时鬼迷心窍,走了不少偏门。”
舟行晚没想到这背後还有这样的事,不由怔住。
情绪宣泄过後,他终于止住了自己的哭声。舟行晚後知後觉地感觉到不好意思,他想到自己这麽多年不易,想到刚才跟黎青说的那些——可是黎青找他这麽多年又不知伤神多少,却不曾听她提起,反而轻描淡写地带过了唯一可以深引的话题,更是让他觉得自己矫情。
舟行晚用衣袖擦了擦眼泪,道:“今天天色也晚了,您早点休息,我先回去了。”
黎青仍有些不舍:“这麽晚了,怎麽不在我这里休息?”
“不了,下次所有机会,我一定来娘这里。”
他笑了一下,眉眼舒展开来,少给人好颜色的脸上现出几缕真心的欢喜:“还有人在等我,我已经让他等了太久,不好再让他等下去。”
回想尘轻雪第一次表白,至今已有不知多少时日,他回避或拒绝了这麽多次,对方却始终没有退意……他已经让人等了这麽久,怎麽能让对方继续等下去?
心脏又不听使唤地飞快跳了起来,舟行晚想起尘轻雪,想到那张脸,心中一片柔软,他想,如果他真的值得人全心全意的喜欢,那那麽好的尘轻雪,又为什麽不值得有人因他是他而爱他?
走出流云宗暂居的那方小院,外头不知名的茂盛树下,尘轻雪还保持着他离开的姿势等他。
雪衣人喝了酒,却看不出半点醉意,只是模样乖巧,又跟平时的他全然不同。
看到舟行晚,尘轻雪眼前一亮,他没有上前,张开嘴却说不出话,于是皱上了眉,看上去很纠结似的。
舟行晚不愿让人多等,走上前去先解了对方的禁制:“我回来了。”
“阿晚回来啦。”尘轻雪眉眼弯弯,“怎麽样?你的事情处理好了吗?”
“好了。”舟行晚看着他,头一回不敢直视他,却强忍着没收回目光,“你的酒还有吗?”
“有的。”尘轻雪迅速变出酒壶,本来是想找个什麽东西倒点给舟行晚,却不想後者直接抢了灌进嘴里,因为不会喝酒,他呛了两声,面颊红色明显。
尘轻雪仍记挂着他的酒量,不住给他拍背:“阿晚喝得这麽快干什麽?”
舟行晚用力一抹嘴角的酒渍,他没有回答尘轻雪的问题,看上去颇为得意:“我也喝酒了,明天你要是反悔,我也反悔,喝醉了的人的话是不能随便信的。”
尘轻雪没有说话,仍担忧地给他拍背。
舟行晚一顿:“尘轻雪,你喜欢我,想要跟我结为道侣是不是?”
尘轻雪没想到他一回来就说这事,心脏以从来没有过的速度跳了起来,他喉结微动,许久才艰难点头。
“那你是了。”舟行晚醉得很快,笑得也很狡黠,他偏过头,回忆尘轻雪之前的动作和声音,轻佻地上前环住了对方的脖子,盈盈的眼神望了过去,如同望见月下轻雪。
他问:“那雪尊,我现在可以亲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