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当然知道黎青这回?回?来会?生事端,却总想着她毕竟离开了这麽多年,就算真要做什麽,怎麽也?要跟自己虚以委蛇一段时间才对;却没想到如?今才刚解决妖族的事,他们两人回?到流云宗坐下论事的第一天而已?……她竟然就这麽发难?
他尽量稳住自己的情绪,借喝水的动作掩饰表情:“哈哈,那你这回?回?来,是想干什麽?”
“师兄这麽紧张做什麽?黎青向来有恩报恩,有仇报仇,不管在?渡儿还是对昭明这麽多年的照顾你都是恩多一些,难道怕我报复?”
黎青喝下第三杯酒,同时手中瓷杯落地,发出清脆的声音。
知天厉看着她沾了酒渍的手指,反应有些迟钝。
黎青就清醒地与这样迟钝的他对视,长剑如?凝霜月华般化在?手中,而後在?所有人始料未及的惊呼之中,挑断了知天厉的手筋。
流水一样的血液从他小臂里淌了出来,剧烈的疼痛叫知天厉被酒精蒙蔽的大脑瞬间清醒过来,他大叫一声,想要反抗,却无处使力。
来参宴的大多都是黎青的人,她归来不久,在?收拢人心这方面却很有天赋。知天厉举目四?望,一个能帮他的人都找不到,不禁愤然道:“黎青——你疯了吗?”
“是你疯了,你忘了吗师兄,我们之间是有血海深仇的。”
她的眼神冷厉漠然,手中剑却快速行动,一片刀光剑影之後,知天厉四?肢皆断,只能无力地倒在?地上。
她居高临下地望着仇人,眼中仿佛能滴出血来:“当初为了这宗主之位联合舟光济给我下药,又?拿昭明来威胁我立誓,害她变得?疯癫,害我们两个分?开那麽多年,还有渡儿……你敢说,他身上背负的剖丹罪名,没有你在?後面推波助澜吗?你纵容那个冒牌货在?流云宗为所欲为的时候,没想过倘若我回?来了拿这个威胁我吗?”
她手上快剑一斩,不等?知天厉回?应,剑尖剜了後者心脏,却没有半点杀了人的慎重,还有闲心回?过头来教导舟行晚:“看清楚了渡儿,斩草除根是这样用的,你心还是太软,玉秽就留在?我这里了,我来帮你解决他。”
舟行晚被她这全然陌生的一面吓到,怔然说不出话。
黎青叹了口气,她终究对舟行晚是心软的,不愿逼得?太紧,于?是收了剑,又?转过来看流毓:“你呢,心里可痛快了?”
流毓从她一出手就被这干脆利落的剑招帅到,她目不转睛地盯着黎青,见对方竟然转过来跟自己说话,不由兴奋道:“能让我也?动手吗?”
“……”黎青盯着她,许久才说:“我虽然不是什麽良善之辈,但也?不爱滥杀无辜,我跟知天厉的恩怨已?了,此间情仇,不会?再连累宗内无辜的人。”
流毓有些失落,眼底的光一下泯灭干净。
舟行晚也?才终于?从黎青刚才行云流水的杀人之态里缓过神来,他跟知天厉没多深厚的感情,自然是要向着黎青多一些,此时望了望门外,担忧道:“您杀了他……长老们那边要怎麽交代?”
“交代?”
黎青微微一笑?,目光忽然凌厉一转,她看向花辞镜,高声道:“接风宴上妖族来犯,妖主镜辞只身闯宴,杀我流云宗宗主,来人——给我拿下!”
话音甫落,原本隐于?暗处维持着宴会?秩序的一行弟子哗啦啦冒了出来,手里的长剑无不闪烁着锋利的剑华,却是将其对准了幼童模样的花辞镜,半点都不留情。
别?说花辞镜,舟行晚也?吓到了。男人面上骤变,他看着不远处早在?宴会?之前就被黎青特别?关照的小孩,惊讶道:“您是怎麽知道……”
“尘轻雪看出来了,我当然也?看得?出来。”黎青道,“渡儿你呢?你明知他的身份却还是把?他就在?身边,是因为舍不得?,还是他还有别?的用处?”
舟行晚张了张嘴,今天受到的一连串惊吓太多,饶是他自觉定力良好,此时也?难以瞬间回?神。
黎青怎麽知道……怎麽知道他知晓花辞镜的身份?
诚然如?她所说,早在?当初闯妖憩谷的时候尘轻雪就看出了花辞镜的不对,他暗暗把?事情告诉了自己,却没有捅出来,就是跟如?今的黎青一样,担心他被感情牵累,会?舍不得?。
可——花辞镜从一开始接近他的目的就不纯,他怎麽会?对一个骗子心软?
他之所以明明知道了花辞镜的身份还把?人留在?身边,不过是觉得?妖族的事或许还有转圜的馀地,他可以从花辞镜身上下手;却没想到黎青眼睛这麽好,她也?看出了花辞镜的身份,还借着他的身份策划了这样好的一出戏?
一旁花辞镜神色着急,求救地看着他:“哥哥丶哥哥,你不要镜儿了吗?镜儿只有你了,你救救我,救救我好不好?”
舟行晚缄默着,神色复杂,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承认,在?知道花辞镜就是那位“妖主”的时候就断掉了对这个人的所有心软,可这副小孩的样貌和声音却不是那麽容易割舍的,毕竟一起生活了这麽久,哪儿能半点感情都没有呢?
可是再难以割舍,舟行晚理智还在?,他知道黎青做的是对的,他说不出一句为花辞镜辩驳的话。
同时,他终于?知道了为什麽自己今天看到黎青会?感到这麽奇怪,为什麽之前温良柔软的人一下变得?那麽凌厉,他有些惆怅,以为自己孤单飘零这麽多年,终于?有了归处;又?觉得?松了口气:就该这样,就该这样,他天生就该孤零零一个人,不需要太多的人为他负责,他也?不必为谁负责。
——本该如?此。
在?此之前,他看到的是一位母亲,直到现在?,他看到的才是黎青。
并且以後一直都会?是黎青。
长久的缄默有时比直白?的答案更伤人心,舟行晚最终没有回?答花辞镜和黎青的话,可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了他的答案。于?是花辞镜眼神慢慢黯淡下去,他唇角牵起了与这个年龄十分?违和的自嘲弧度,黎青则微微弯了弯唇角,她叫人把?花辞镜跟流毓带下去,又?叫他们收拾好了知天厉的尸体,才问舟行晚:“渡儿,能跟娘去走走吗?”
舟行晚没有拒绝,也?没有拒绝的必要。
如?同陌生人的母子随意地走了一段,舟行晚始终一话不发,最後是黎青先忍不住,问他:“你就没什麽想问问娘吗?”
舟行晚摇头,他本来有很多事想问,现在?却突然不重要了。
“娘还以为你至少会?问一问我跟你师尊过去的那些恩怨。”黎青叹了口气,“渡儿,你会?觉得?娘太残忍了吗?”
舟行晚还是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