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长安真想笑了,他叫人把卫长风的胡茬都剃干净,梳好头,才让江淮南进来。
江淮南掀开帐帘,低着头进来,或许是害羞,她这时候倒像个名副其实的大家闺秀。
卫长风的眼睛亮晶晶的,他说话不带喘,一口气说完。
他说:「江小姐,我瞧你身子骨好得很,怎麽那日没来送我呢?」
他又说:「擡头啊,淮南,都追到这儿来了,还臊什麽!」
江淮南在他的催促之下,缓缓擡头。
卫长风沉默了。
卫长安以为他害羞,于是将人支开,临走前对卫长风说:
「还没定亲,你们只能发乎情止乎礼,别惹是生非。」
他走出那帐子,看见一群将士倚在帐後,眉开眼笑。
卫长安出声呵斥:「不打仗就没个正形!加练!」
所有人都走了,只留一对男女,遥遥相望。
卫长风面色不虞,他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平静。
他道:「江淮北。」
江淮北感到惊讶,虽然她并没有想隐瞒自己的身份,但能一眼分出的,只他一个。
她跪下来叩首,并不起来,对他说:「卫公子,抱歉。」
卫长风不接她的话,问她:「江淮南为何不来?」
他等不及她回答,质问连珠炮般投过来:
「江淮南她不敢来?才叫你来的?」
「你一介宫妃,轻易出不了宫,你怎麽出来的?」
「我从未听说,有宫妃来前线探看将士的先例,京中出新规了吗?」
「哦,我知道了。」
他面上露出无谓的笑,笑得并不好,嘴角抽搐,极度扭曲。
「江淮北我问你,她真有那麽想入宫吗?她真有那麽想当皇後吗?」
「你为何不答我?为何不说话?」
语气骤然加重,他眉宇间的惬意已被阴狠取代,卫长风紧握双拳,极力抑制自己的愤怒。
他意识到自己或许被这对姐妹欺骗,登觉口齿间生出腥意,只得背过身去,双肩颤抖。
「我出征那日,嫁进宫中的是不是她?」
「她是自愿与你换的?还是被逼的?」
「说话啊,你哑巴了?」
「我叫你说话!」
他不对妇孺动手,不受控地发起狠来,抓起桌上的药碗,向地上狠狠掷去。
那碗在她脚下炸开,响声清脆。
「说!」
江淮北被他的杀意骇得後退半步。
她自穿越以来,自视甚高,游戏人间,未将这个世界的一切放在眼里。
愚昧丶盲目丶无知,没有人能对她造成威胁,古人在她眼中,只是一群思想落後的蠢货。
她头一回在一个男人身上,感受到如此强烈的杀意。求生的本能告诉她,应当远离他。
她本想说实话的,她因不想入宫,自导自演了一场惨剧,却不知江淮南会替她去嫁。
说出来,可此刻唇齿却控制不住打颤,每一寸骨都透着寒凉,叫嚣着快逃。
早在第一个家仆被她名义上的爹下令诛杀,血液浸润後宅的黄土,就该将真相说了。
当死亡在她眼前极其真切地上演,她从那些绝望的面庞中读懂了身不由己苦痛,才知道自己俯瞰衆生的视角是如此可笑,她自以为在局外玩弄衆生,殊不知早已深入局中。
人被杀,就会死。这是极其简单的因果关系,她却并未意识到这会在自己身上上演,因为她来自文明的就代社会,她没有把自己摆放在平等的位置,错把自己当与衆不同的神。
那一夜,她说了谎,已背负了最惨烈的惩罚,在那具死相惨烈的尸体前,她鼓起勇气凝视着他扩散的瞳孔,从望不到头的黑暗里,参透一个永恒不变的真理:
当你凝视深渊的时候,深渊也在凝视你。
不是她在操纵命运,是命运在操纵她。
在第四个家仆如牲畜一般在她面前被宰割时,那凄厉如杀猪般的嚎叫被几双手堵住。
她胃里翻江倒海,被眼前惨绝人寰的景象吓得腿软,终于忍不住疯狂地大叫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