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我们都输了,在命运面前,从未有过赢家。
三十九
间接害死桂花却不弥补的愧疚几乎要把我压垮了。我闷在房中,萎靡不振了一段时日。
我姐姐没了对手,在府上折腾了几日便觉得无聊,于是搬来个说客,却被我拒之门外。
这说客是陆然,他吃了个闭门羹,被我姐姐训斥:「瞧你说话挺逗,这会儿口舌笨拙!」
他俩在我就在我房外说话,我听见陆然委屈嚷道:「你骂我作甚?等我去请尊大佛来!」
这尊大佛不日便被陆然请来,陆然在外头敲门,我想把门关上,瞥见了被喊来的卫长风。
卫长风肩扛将军府,平日应酬多,算是大忙人一个,竟然真有这闲工夫来陪他们俩胡闹。
他很会耍赖皮,伸手卡在门缝中,我便不能狠心把门阖上:「江小姐,给在下几分薄面。」
西北情势紧张,他本该忙着帮他那做将军的兄长拉拢人脉,竟舍得来我这小庙前凑热闹。
我道:「你让开,不同别家千金潇洒,来我这破庙儿做甚?」
他又伸进来一只手,两只手掰着门,笑眯眯道:「来潇洒。」
我紧张地後退了几步:「你别!我丶我还没梳洗,你别开门!」
他果真不动了,把脸撇过去,语气温和:「那你梳洗了出来。」
陆然在外跳脚:「淮北你看,我说还得是脸皮厚的来,对吧!」
我姐姐冷哼:「对你个头,这会儿嘴皮子又灵光起来,薛定谔的嘴皮子。」
陆然更加摸不着头脑了:「薛定谔?谁是薛定谔啊,真是好奇怪的名字。」
我一边套裙衫一边想:我姐姐真怪,嘴里隔三岔五迸出点儿听不懂的话。
四十
推门而出,我才发就他们三人脚边躺着株绿澄澄的小树苗,和几把锄头。
我姐姐双手抱臂,朝我擡了擡下巴:「舍得挪窝了?老母鸡,过来种树。」
若是往日,我一定要把话堵回去,只是这会儿情绪低迷,便随她去扯淡。
我姐姐总有些听起来古怪却有点可信的说法,她说人死後的第七天叫头七,头七夜是回魂夜,魂魄会回到她的故居。所以,看见我种下这棵桂花树的小苗,她没了执念,便会往生。
这桂花树种在院中,我没有做过农活,锄地锄得不好,他们三个人的动作很利落,不一会儿便凿出个坑来。初冬根本不适宜种树,但我没有说,只是伸手摸了摸这棵桂树苗的叶子。
卫长风凑过来:「江小姐,你在想什麽?」
我告诉他:「长风,我又害死一个人了。」
他忽然正色:「淮南,不要折磨你自己。」
我道:「你不觉得我很卑鄙无耻吗?那时候没能帮她,如今却来此处惺惺作态。」
他道:「你我是凡人非圣人,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要这麽计较,咱们都该死了。」
我继续说:「你记得吗?那个偷偷放我出府玩儿的王叔,他是被我娘活活打死的。」
卫长风沉默,蹲下来低声道:「若你非要这麽算,那我害死的人,岂不是更多了?」
我知道他在说什麽,他从前带兵打过一场仗,伤亡惨重的败仗,所以才被遣回京城。
我一时不知道该怎麽回答他,他自顾自往下说:「逝者已去,在此处自怨自艾,又有何用?我日夜都想着去报那……不提此事。今日你好好送她一程,日子左右还是要过下去的。」
「其实我希望。」他看向前方,留给我俊朗的侧脸:「我希望你天天开心,江小姐。」
他平日里对人总是笑眯眯的,可我自幼同他长大,知道他真心想笑时绝不眯眼。此刻他目光沉沉地盯着我看,似乎要从我脸上看出朵花儿来,难得的认真,倒叫我心间好一阵狂跳。
我点头,逃也似的起身,和我姐姐一同锄土,回头看卫长风,他已挂上玩世不恭的微笑。
倒差点忘了,卫长风本就是个很会讨千金欢心的新贵。同他有交情可以,但绝不能交心。
这株小苗很快就栽好,它迎着晚秋的飒飒冷风,孤傲地屹立在霞光里,有种慈悲的美丽。
夕阳砰然坠地,血色霞光与金色馀晖晕染了整块天幕,使叶片折射出极其迷人的光晕。
我偷偷烧了封信给桂花,还有钱和漂亮衣裳。跃动的橙黄火光照亮了我们四个人的面庞。
我姐姐忽然道:「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今已亭亭如盖矣。」
短短数字,悲漫心头。我内心震动:「这是你写的吗?」
她点点头,而後苦笑着摇摇头。
是个叫归有光的人写的,她说。
我们不再说话,并肩凝视树苗。
风停了,树叶的颤动却不止息。
四十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