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我给他斟了一杯酒,“你明明一直都这麽觉得。”
隔了老远,我们就听见慧慧的笑,她的脚步啪嗒啪嗒地近了,又和以前一样把手举得高高地宣布道:“卤牛肉!配酒吃最好了!”
我问她:“刚才怎麽不拿出来?”
“再拿出来就要浪费啦!”慧慧朝我跺脚,“我特地留着的呢!”她把装牛肉的盒子抛给李春生,转身指着东南边的方向说:“我在镇上打听了,今天晚上那边要放烟花呢!山羊坡上视线好,咱们正好能看见。”
慧慧在李春生另一边坐下,抄起酒坛就给自己斟了满满一杯。
李春生把我们刚才的话题抛给她,“慧慧,你说,要是明月庄的人都和中学一样纯粹,会是怎麽样?”
“没有这种要是。”她说,“人是会变化的。你的假设不成立。”
“你怎麽突然这麽正经?”我说。
“我本来就很正经!”她把杯子举到我面前又讨了一杯酒,“李春生,我知道你在想什麽。你後悔了,是不是?”她指的并不是後悔赴死,而是後悔一开始对人们有求必应。
“不是後悔,是遗憾。这里本不应该发展成这样的,我要是醒悟得再早一点……”
慧慧打断他,“你不要再说要是了。李春生,时间是不能倒转的,木已成舟,我们得向前看。你总是怀念过去的好日子,可惜时间是洪水一样的东西,来路早就面目全非了。”她大概是觉得自己说得有些沉重,一时没了声音。但好在她是慧慧,一转眼的功夫她的声音就又和刚来的时候一样嘹亮了,她拍了拍李春生的脸:“所以我说嘛,你们两个不要每天愁眉苦脸的。我们现在有酒,有卤牛肉,今晚的天气还这麽好,等会儿烟花肯定很好看!”
慧慧的话音刚落,东南方向的夜空就绽开了彩色的花,紧接着就听到“砰”的响声。
“你看!我就说了吧,多清晰!”
有了烟花,也就没人再去管人间琐碎的一切了。我想起来过去两年这个时候好像也是有烟花的,只不过今年我们才认真地坐下来去欣赏。那一天晚上的星星也特别亮,慧慧走了几步站到我们前面一些,星光月光连同烟花遥远的光芒,把他们两个的轮廓都勾勒得熠熠生辉。
“哇!你们看到刚才那个了吗?大的变幻出一连串小的,和珍珠项链似的!”慧慧知道我是个无趣的,便朝着李春生问:“刚才那些,你最喜欢哪个?我喜欢那个流苏似的!”
李春生说:“都很好。”
“不行!你必须选一个最喜欢的出来!”
砰!远处又炸响了一个。它先是在空中亮起一朵金色的火花,比之前的都更大更亮,随後迅速地黯淡下去,当我们以为已经结束了的时候,数个金色的小团火花又在方才一圈亮色的边缘噼里啪啦地闪了起来。
李春生指着这个道:“我喜欢这个。”
慧慧得到了她满意的回答,便继续充当着烟花表演的解说人,她不厌其烦地为我们描述每一朵烟花的样子。说得累了就往地上一躺,咯咯地笑起来。
“李春生,你看星星,今天晚上连星星都格外清晰。咱们的运气真好!”
“这几日都是好天气呢。”李春生说道。
“厨子!”她忽然叫我,“我之前说要吃冬笋炖咸肉,你怎麽不给我做!”
“你说得这麽晚,炖了也咸。下次提前一天说。我不是给你换了酿豆腐吗?你吃得挺开心呀。”
“哈哈哈哈哈!”慧慧又笑起来,“我看呐,你做厨子能比本职工作赚得更多!”
仔细一想,慧慧说得可能是对的。
“李春生,你快看!”这时候东南边的烟花连成长线,目测足有数百米的距离,它们一朵连着一朵,一浪高过一浪,响声接连响起却丝毫不乱,让人想起捕鱼收网时那些鲜活的蹦跳。
李春生也被这盛大的烟花吸引,他的呼吸变得平缓,不再像以前那样因为持续的胃痛而短促。烟花不属于明月庄,却唤起了他对脚下这片土地缠绵的眷恋,也让他看到了蕴藏在远方的希望。李春生在烟火的照耀下,终于让过去与未来在他的身上共存。
“李春生,我可以许愿吗?”慧慧忽然问道。
“向谁?向我吗?”
她笑了笑,“向你,向今晚的月亮,也向这灿烂的烟花!”慧慧说罢,就双手合十望向夜空,“李春生,我听他们说,离开的人都会变成天上的星星。你要是也能那样就好了。”
李春生回答道:“你的愿望我恐怕完成不了。”
“没关系!有的愿望是不需要你去实现的,它说出来的那一刻,就已经以某种形式成立了!”
到此,钟表走到了午夜时分。
慧慧转过身来,两手做喇叭状朝我们喊道:“新!年!快!乐!”
东南边的烟花中开始夹杂鞭炮声,庆祝到了现在才正式抵达高潮。李春生举起酒杯,朝着烟花中的慧慧说:“新年快乐。”
我托着酒坛子去向慧慧敬酒,她非要和我抢坛底最後剩的一点发财酒,我们和兔子一样彼此周旋了好一阵,才以我落了下风而宣告结束。最後是我好说歹说地从她那里讨来了小半杯,走到李春生面前与他再次碰了杯。
“李春生,新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