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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蒙日(第1页)

开蒙日

正月初六的那天晚上,我们在我的住处小聚,这也是我们保持了多年的习惯。寻灵之前的每一次我都没有赋予它除了聚会闲谈以外更特殊的意义,寻灵之後我才开始将它视为临别前的饯行,它就像一个不透明的酒坛子,每次取出就离结束更近一些,但谁也不知道这样的夜晚还剩多少次,直到某个忽然的时刻它倾尽了最後一滴,为相聚画上句号。

李春生和慧慧都还没有来,我将一把鲜亮的雪菜都细细地切碎,配好竹林里正当时节的冬笋,用宽面菜刀切成片,加鸡油在锅里炒了。算算时间,出锅的时候最先准备的一碗粉蒸肉也到了刚刚好的火候。就由着热气让它锅里继续闷一会儿,这样味道更好些。

李春生打开门的时候也带进来半屋子的寒气,他裹在冬季厚实的大衣里搓手哈气,我确定他的脸是被明月庄的冬天冻得发红,我让他靠着竈火坐下暖暖身子,继续从柜子里甩出一包紫菜饼和一袋小虾米在热水里一转,一只手抓两个鸡蛋打了,再撒进一撮盐去,最後这道汤就做好了,继续守在锅前等着粉蒸肉。

李春生问我:“你那瓶酒放哪儿了?”他是很少喝酒的,就是喝了也只是浅尝一杯,我扬扬下巴点向一个堆满了瓶瓶罐罐的角落,“那儿呢。”

“怎麽放这儿了,哪天给踹倒了不是浪费好酒吗?”他捧出那瓶用红布包好的酒时像是捧着一颗名贵的珍珠。这是旧年的“梅上雪”,我在镇上一间偏僻的酒铺子里淘换来的。除了烟酒,我已经对绝大多数的食物饮品都没了兴趣,看人也是一样。

李春生对这酒赞不绝口,据他所说,这酒入口甘甜清冽,连鼻腔里也充盈着一股红梅的清香,落了肚也不会烧得慌,而是雾一般缓缓积聚起来,从胃到心再到全身,都悠悠然浸润在暖意里了。

李春生自己斟了一杯下肚,便踱步过来指着我的窗户说:“装一个帘子吧。”

“为什麽?”

“你的窗户对着竹林,有了帘子等到晴天就能看到一窗竹影。”

我对设计美学上的神经同样不太敏感,只是觉得他说得挺对。李春生接着说:“你这屋子其实很好。苏轼曾说,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

只是我原本就是个俗人,竹林对我来说的全部意义都在于春冬两季的新鲜竹笋,而那位宋朝文人所说的高雅含义在李春生身上很合适,与我倒是无缘。

“嗯。”我也不想扫了他的兴致,便点点头应下。

“不过你的窗沿最好修一修,有些坏了……”

“卤牛肉!”慧慧轰地推门进来,将手里拎着的东西高高举起,外头的寒风也和她一样横冲直撞进来闹了满屋,“配酒吃最好了!李月来,快点把你的梅上雪拿出来满上!”

慧慧将属于她的那杯酒饮下,竈头上备好的菜也到了可以上桌的时候,李春生再次提醒我们明天是什麽日子。

慧慧手撑着头说,“我当然记得明天是什麽日子,李春生,我依然是之前的态度,希望你给自己留了後路。”

他来回把玩手里的酒杯,说:“怎麽会呢,中学里还有这麽多事要忙,正月初七才不是结束呢。”

他说的不错,中学里还有金铃儿丶银铃儿丶李小潭这样的学生,以我对他的了解,李春生不可能放弃她们而去。他在中学徘徊的这五年正是为了她们。他本可以在更早的时候轰轰烈烈地闹一场,趁早结束掉明月庄乱哄哄的历史,我也是这麽建议他的。因为在我的经验里,长痛不如短痛。但他执拗地说:“再等等吧,万一呢?”

他等对了,中学里头有不少人让他看到过未来的一点希望,産生过一点留恋。但等待不可能是无穷无尽的,否则对他来说就是另一个深渊。终于,李春生决定从这一届开始斩断与明月庄的联系,金铃儿她们将成为他最後的学生。

慧慧问他:“你打算让明天发生什麽?”

没人知道他想做什麽,我跟了一句:“随你。”

慧慧说:“李月来,你说话还不如不说。”

李春生给我们三个的酒杯都斟满了酒,“我要和小白菜聊两句。你们也露个面吧。”

“只是露个面?别的呢?”

“别的一切照常,该做什麽就做什麽。”

梅上雪的清香在我们的鼻尖萦绕,我听见清溪河流水拍岸,窗外的竹林摇曳发出习以为常的声响,慧慧与我们碰了碰杯,“祝你好运。”

正月初七的明月庄早早就醒了,清晨的雾还没有散去,路上就挤满了人。这些人都要往天师登临塔的方向去。

李得彩从初一那天就在高塔最顶层待了整整七天,他要赶在初七典仪正式开始这天完成吉祥天师的塑像。这门手艺李得彩家里世代相传,是明月庄唯一的妙手师傅,他伏在塔顶每天都要想起自己那个不会说话的小儿子,为自家这门传男不传女的手艺将要失传而感到怅然若失。可一想到是自己在保胎仙娘娘那里求来的後果,李得彩又闭口不言。

塑天师像的程序繁琐,用到的东西也讲究。第一天从明月庄西北边的山上取来向阳坡老松树下的土,垫着红布头装在竹篮子里吊到李得彩所在的最顶层。

第二天顶上的莲花座上就立起一个人形,李得彩用两只大手“啪啪啪”就把身形,头颅,肩膀都拍了出来,再用十根灵巧的手指头把天师的五官丶耳朵丶手指,衣袂都捏了出来。

第三天人们擡头看去,天师身上的衣袂都已经有了纹理。

第四天庄里十八个女人一起做出来一条绣着祥云花纹的红布也装在竹篮子里吊了上去,整齐叠在天师的脚边。

第五天李得彩开始给天师塑像上色,最费时的便是头上那顶金冠。他用家里祖传的配方调出了一桶闪闪的金漆,风吹不掉,雨淋不掉,晴朗的天气太阳一照,二百米开外也能看见天师头顶的金光。

第六天李得彩给塑像做最後细节上的修缮,明月庄的人们擡头往上看去,就能瞥见吉祥天师丰神俊朗的身姿。

第七天,最後一天,万事俱备,只有天师的一双眼睛尚未点上。随着清晨初升的旭日将光芒披在天师身上,李得彩落下最後的两笔,并将那匹红布盖在塑像上面。

这是需要仰头才能观摩的过程,而低下头,则是明月庄的道路上搭起红色的临时棚棚,明月庄里红白喜事要摆酒席的时候,这种红色的棚棚就会应声出现。到了吉祥天师驾临明月庄的日子,它们更加要担起重任,沿着与清溪河一般长的道路开辟出长街宴席来。

几个厨子聚在一起,把几十口大锅烧热,备齐几百个蒸笼,几十个夥计和几十个热情的村民洗菜择菜分装冷盘,偷吃的要挨打,不要的内脏扔去喂狗,还有几十个手脚麻利的小孩爬到树上给每一根树杈拴上红色的绸带。这一天明月庄要消耗数不清的牛羊鸡鸭猪,也成了屠户李有福一笔重要的生活来源,也是他三十二年前能有底气收养我的原因。

现在李有福正在远离人群的地方处理猪肉,他一刀剜出猪肝一刀剜出猪心,再三刀取出其他内脏装在大碗里,再像切豆腐似的将这扇猪肉分出排骨里脊後腿等等,任何人看了都觉得这猪在李有福的刀下算是死得其所。看到我在旁边经过,他在皮围裙上一抹手就跑过来,“诶!诶!”

一看便知道他要我帮忙把卸好的猪肉送到厨子们那边去,这不难,来回一趟不过几分钟。我拨开厨子们制造的蒸汽,看到一张竹担架进了小毛蛋的家门。这标志着我很快就要面对职责中最不想面对的一部分。

回去的时候李有福的工作正从猪转移到羊的身上,我编了一个借口让他暂时不要找我,这个满手沾血的男人也从不怀疑我的话,“嗯!嗯!”地点了头就继续去处理肥羊了。

四个男人将竹担架扛在肩上往天师登临塔的方向走去,这样的情景我和李春生见过上百次了,牛羊的头整齐摆放在塔前,一只刮干净毛的整猪放在供桌上,还有一碗鸡血,一碗猪血,一碗羊血。

担架上当然是可怜的小毛蛋,他现在说不出话,也动弹不得,肚子仍在微微起伏。他花白了头发的母亲和枯树一样的父亲跟在担架後面,身上绑着夺目的大红花,他们的眼中闪烁着希望的光辉。

金铃儿和银铃儿一起站在自家的院子里观看这场仪式,她们的手紧紧握在一起。而李小潭扶着季有兰正在忙碌的人群中寻找一个可以坐下休息的地方,被她们称为父亲和丈夫的男人李池哈着腰围在万金花的附近。

万金花穿金戴银,在天师登临塔的最高层再次与小毛蛋见面。他身上的衣服换了一套新的,脸上盖着红布,两只小手也通红。万金花不去看他,只例行祭典上的仪式。登临塔上响起的声音如同锣鼓咚咚,有几个大一点儿的孩子在人群中穿梭唱道:“碧云天,黄叶地,天师与我来相庆。玉为床,金作米,红鸾花开吉兆来。登临塔上九重纱,牛羊麦谷比天高。心诚万事皆可成,身外之物都要抛。天师圣言已明了,神婆传音你听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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