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子,我虽然瘸了一条腿,但也不是好欺负的孬种。我说了,我的供奉感动上苍,现在也和你们是一样的人。可是你和你的儿子都不相信我,他还说登临塔建好之前我就要死了,分明是胡言乱语。婆子,我知道你们的关系不好,可我一直都是向着你的,所以你得帮我!”
“呵,在明月庄,向着我就是向着天师,这都是应该的事。”万金花往嘴里塞了一把剥好的瓜子,斜着眼看他,“胡言乱语你怕什麽?等你活到了那时候,他说的自然就是假的了。”
瘸子在万金花面前的空地上跺脚,都快要把他的好腿给跺残了,“他肯定会为了实现自己的预言,派人来杀了我的!”
万金花并不在乎瘸子的死活,但她也在心底里知道小白菜做得出来这样的事。瘸子还在吼着:“我要是死了,就证明那小子比你更加神通广大!还有啊,我在小竹林里头潜伏了这麽多天,你以为我是吃饱了撑的吗?我已经知道了,那些诗文都是你写的吧,後面的你怕让小白菜看见,所以迟迟不行动……”
他挨了万金花一个响亮的耳光,“口无遮拦的家夥,连这种事都敢胡编乱造了。”
“呵呵,好,婆子,我不提这个。但你也得承认前一句,难不成你甘愿做小白菜的手下败将?”
对于瘸子自以为是的谈判,我评价了一声冷笑。他不笨,也的确不是坐以待毙的人,但比起万金花,他显然还是缺少博弈的技巧。
神婆子向前一步,“我是他的娘,我还能输给他?”她挺起胸膛在空地上骄傲地踱步,回想起自己成为神婆子以来的人生,万金花对自己的计划十拿九稳,她已经看到了小白菜陨落的悲惨结局。
瘸子干脆在地上坐下了,“你不告诉我怎麽活,我就一辈子跟在你的脚边。没人敢来杀了神婆子,也就不会杀了你脚边的我。”
“诶呀!”这苍蝇嗡嗡嗡个不停,现在还打算在万金花的身上寄居,她真想一脚踢飞瘸子的头,在清溪河里放个鞭炮。万金花的眼睛朝天转了两圈,摆出一副认真思索计谋的样子来,“好好好,瘸子,我怕了你了。但我给你保命,可不是做慈善!”
瘸子梗着脖子对万金花吼:“你敢白给我好处,我也不敢要呢!万婆子,你开口吧,要从我这里拿走什麽东西!”
万金花朝他弯下了腰,“时间,我要你的时间。瘸子,你去我的家门口,在墙壁上用红色的墨水写:问孰伴我随云去。但不能让小白菜或是其他人看见。”
瘸子听了从地上飞起来,蹦得像个铁皮青蛙,“在你家的墙壁上怎麽可能不让小白菜看见!”
“那可就是你的事了。反正,你做不成,就别想知道怎麽度过死劫!”万金花的衣袖一挥拂过了瘸子的脸,他却像被结实地赏了一耳光摔在地上。他还想辩驳什麽,万金花就张开两只手往瘸子身上扑,把这个刚才还理直气壮的男人吓得头也不回地跑了。原来他外强中干,只面对李有福那样的老好人时才暂时长出了胆量。
我愈加觉得李有福的死令人愤懑,如果我真的只是李月来,这个瘸子说不定已经付出了代价,也许吧。他的瘸腿从我身边擦过的时候,我嗅到了瘸子身上浓郁的死亡气息。
他再次回到了小竹林里,小白菜还坐在围墙上梳理阉鸡的毛,每每有人路过,都会被小白菜喊起来仰望他。瘸子低声咒骂道:“一家子的小心眼,自己熬不动就祸害我,这小崽子就是死在墙上都不会闭眼了。”虽然这麽说着,瘸子还是耐心地等到了晚上。
小白菜还没有闭眼,瘸子就已经昏昏欲睡了。我知道时机已经到来,就以星君的身份站上了围墙,从身後捂住了小白菜的眼睛,“睡一会儿吧。”这就是李春生交代我来做的事情。
那孩子顺从地平躺在了围墙上,阉鸡扑棱两下翅膀飞走了。我把瘸子踹醒,他眨巴着眼睛摸到墙边看,他大概是以为小白菜死了,看到他的肚皮还在起伏才松了口气。
瘸子摸遍了浑身的口袋,意识到自己并没有一支红色的毛笔,“我就是个倒霉鬼!”他借着月光一狠心,把食指啃了个洞,颤巍巍地完成了神婆子的任务。
诗文再次出现了,不同的是,这一次人们发现诗句只有一半,“问孰伴我随云去”,原本应有後半句的位置空荡荡,像是作者忘了写上去似的。
“这後半句肯定指向某个人。”那个戴眼镜的瘦男人煞有介事地说。
“天呐,咱们明月庄要出新的仙人了。”有人叫喊着跪下去,对着铜版纸连连磕头。神婆子没有反驳,而是站在人群当中欣慰地笑。
几日後一辆清洗如新的奔驰车在几日後再次驶入了明月庄,它标准地停在神婆子的家门口,那个烫头发的女人挺着肚子下了车,围墙上小白菜的身影把她吓了一跳。
“诶哟,跟猴子似的。”
小白菜只睡了一晚上,他的双眼就消了肿。同时他也知道这一晚上发生了什麽,对于自己落了下风的局面,他成了一个不说话的木偶。
万金花姗姗来迟,她连忙解释局面,“老板娘,我这个儿子在墙上修炼呢,你别怕,他不会做什麽的。”她娴熟地充当一个拎包的佣人,把女人迎到桌子边坐下。“老板娘,你来怎麽也不说一声,我们也好有个准备。”
女人尝了一口万金花递来的茶水,就皱了眉头不打算再喝,“你们这里挺热闹啊。”
“诶哟,您看,东边正修塔呢,我敢说,这塔修成以後,一定是全镇,不,全县最宏伟的建筑了。人人都趁着修塔为吉祥天师表忠心呢。”
那女人一挑眉,从中闻到了登临塔的商业价值,“听着不错,你们要是修得好我就让他投一笔,开发开发,一起赚点金元宝。”她的眼神瞟了瞟车里抽烟的男人,显得胸有成竹。
他们的关系还没有破裂,万金花便放心地说:“看来老板娘很快就要双喜临门了?”
女人被她逗笑,但很快就摸着肚子忧心忡忡地说:“我就是为这事儿来找你呢。”
“老板娘但说无妨。”
“上周我去检查了,那医生说这胎不好,要我把他打了,你说这人多坏。穿着白褂子,赚着红票子,却要说这种损阴德的话,看来心是黑的。”
话说到这里,神婆子就把接下来的猜了个八九不离十,“老板娘,你要我帮你保胎?”
“那可不,能怀上还仰仗你的方子,我晓得你肯定有办法。给我们娘儿俩祛祛灾。”
那女人觉得万金花脸上的表情有些不自然,也没开口说什麽,只见她站起身来走到靠近门边的墙角坐下了。“你坐那儿干什麽?”女人问道。
“嗐,老板娘你不知道,我们明月庄讲究这个东南的墙角是镇宅的地方,一家之主常在这里坐坐是给全家积德的好事儿。”
女人拨弄着自己的头发笑了一下,“你们这儿的风俗真有意思。”
万金花接着说:“老板娘您说要祛灾,是来得巧了,最近咱们这儿正迎祥瑞呢,祛灾效果是最好的了。”
“什麽祥瑞?”
万金花从口袋里摸出一张叠得四四方方的纸,上面整齐地抄录了那些诗句,“老板娘您看,咱们东边庙里,你拜过的那尊天师神像,不久前忽然口中流出汩汩的鲜血!诶呀您别怕,这在别的地方或许是不祥的征兆,但在我们这里,说明吉祥天师要降下圣言。这几句诗,就是那天之後,平白无故出现在人家的门墙上的。”
女人将纸翻来覆去地看了,只看出这诗还缺了一句,万金花连连点头,“对呀,对呀,就差这麽一句,就能成一个三方鼎立的祥瑞了。不过没关系,我已经推算过,就这两天,这最後一句就要显现了,到时候便可为您祛灾解难,比其他时候效果都要好呢。”
女人正打算将纸上的诗句再好好端详一番,坐在墙角的万金花就忽然扭动身子和五官,诶哟诶哟地怪叫着,女人忙问:“你怎麽了这是?”
“老板娘,老板娘,你可别碰我的身子,但你探出头去,叫几个女人进来。诶哟!祥瑞,祥瑞现在就在我身上呢!”
女人听了她的话,和另外四五个一起手忙脚乱地把万金花拉起,再手忙脚乱地解开她的衣服。只见神婆子的後背上爬满了蚂蚁,它们沿着脊梁骨形成奇怪的图案。烫头发的女人躲到了墙边,只剩下明月庄的几个一边叫喊,一边为万金花将脊背上的蚂蚁清除干净。
这便是万金花姗姗来迟的原因,在登临塔得知了奔驰来到明月庄的消息後,她先是有了一秒的慌乱,“怎麽这个节骨眼上过来?”一眨眼的功夫万金花就想到这是一个可以利用的契机,“来了必定是要求什麽,要是让她做个见证,不就是一举两得?”于是她抄起供桌上不知是谁送来的蜂蜜,揪着李得彩的领子对他说:“赶紧的,用你拿笔蘸蜂蜜,按照我背上的字描一遍!”
李得彩不依,辩解道:“这是画画的笔!”
管你是什麽笔,万金花不由分说地抢来将笔头杵进了蜂蜜罐子,李得彩发出绝望的一声长叹後,满怀着哀怨顺从了万金花的要求。
女人们围成一团拿毛巾去搓万金花的背,在角落里下了一场蚂蚁雨。密密麻麻的蚂蚁被清理干净之後,人们就在万金花的脊背上清清楚楚地看到一列无法被擦除的,鲜红的大字:黄天仙道万家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