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觉得李小潭是罪魁祸首?”
小白菜叫喊道:“难道不是吗?是她一脚踢坏了我!而我的妈妈万金花是帮凶,她为了自己在庄子里的颜面而编造我是学艺不精的谎言,才导致我成了现在的狼狈样子!李老师,你就是为了这个来嘲笑我的吗?”
“我不是要嘲笑你。小白菜,你拥有超越年龄的智慧,还有一副好口才,本该成为一个大人物的。”
“可是这已经被他们给毁了!毁了!他们没有一个是靠得住的!”
李春生把食指放到嘴边示意小白菜安静下来,这小疯狗的嘴巴就不可违抗地合上了,李春生这才有空档接着说:“你就没有想过重建这一切吗?”
小白菜大笑起来,指着李春生问他:“李老师,你在说什麽呢?你以为这是搭积木吗?我要怎麽重建?难道你有办法?”
“你要是做我的学生,我可以慢慢教你。”
“你有这麽好心?”
李春生凑得更近些,他们彼此都能感受到对方说话的热气,“登临塔倒了可以重建,你的权威并没有消失,他们见了你,仍然叫你一声小仙童,为什麽不能重建?”
小白菜反问道:“那你为什麽不叫我一声小仙童。”
李春生说:“小白菜,我是一个老师,当然会喊你的名字。”
“嘿嘿嘿……你为李小枝开脱的时候就是这麽能言善辩。”小白菜从床上坐起来,“那你为什麽要助我重建这一切?”
李春生摸了小白菜的头,告诉他:“你这麽特殊的孩子,能做你的老师,我也是与有荣焉呐。”
小白菜发出嗤笑,“原来你也是唯利是图的人,嘿嘿嘿……”
经过这麽一场大病,小白菜口无遮拦的毛病没有任何改变。李春生说:“嗯,算是吧。但我只图我自己的,不来占了你的,如何?”
“这样听起来,倒算是一桩不错的买卖。不过李老师,你有这个能力帮到我吗?”
“我既然来找你,当然是有把握的。当然,如果你不满意,随时可以退课。你要是觉得我对你有所助益,那就得当个好学生才行。”
“好学生?什麽是好学生?”
“这个标准因人而异。最简单地说,就是在各个方面都胜过所有人的第一名,学校里万衆瞩目的那一个。”
小白菜听到万衆瞩目这个词的时候眼中闪出透亮的光芒,他的眼神开始飘忽不定,不再死盯着李春生,显然李春生的话让他开始设想成为第一名的生活。过了一会儿,他像一头野兽般往前一扑,两只胳膊攀住李春生的肩膀说道:“李老师,你好天真啊。”他一边说一边擡起了左手去死命地摁住李春生额角上的伤口,像给一块肉排按摩一般打着转儿碾磨血痂。
李春生却并不阻止小白菜的行为,直到红色的液体污染了他的睫毛,才又听到小白菜说:“学校里的第一名有屁用?李老师,难道你不知道这在明月庄是最没用的东西?只有我那两个傻姐姐对“好学生”的名头趋之若鹜。我可不要这东西,我要做整个明月庄的第一名,我要明月庄的所有人都来拜我嘿嘿嘿……李老师,你要是想教我,就得记住这一点。”
李春生对小白菜的反应早有预料,甚至可以说他期待着这样的回答。他告诉小白菜:“明月庄拜的是吉祥天师,就算你成了人们最尊敬的存在,也只是第二名。”
小白菜盯着李春生的眼睛,思考这句话的含义,他的脑子没有因为高烧而糊涂,很快就解读出了话外之音,“嘿嘿嘿嘿……李老师,没想到你是如此有魄力的人,我现在很欣赏你的态度嘿嘿嘿嘿嘿……不过我告诉你,我与吉祥天师乃是一体的,他就是我,我就是他,我与他之间没有高下之分,而是有福共享,有难也同当。”
“那你答应做我的学生吗?”
“答应。像你这麽有魄力的老师,能做你的学生,我也是与有荣焉呢。”
历史教师终于推开了这个手劲极大的孩子,他起身的时候由于头晕而踉跄了一下,“好吧,那我明白了。小白菜,你可以来中学找我,现在好好休息吧,你又在发烧了。”
这一次小白菜却没有感到异常的燥热,他随着李春生的离开仿佛逐渐落入冰窖中,浑身的关节都像是陈醋浸泡过的食材,软烂无骨,而他的皮肤颤栗汗毛竖起,两排牙齿像是患上了帕金森的老年病人。门外李得彩依旧拿着鹿皮擦拭他的宝贝烟斗,李春生的身影是彻底不见了,他在离开时还礼貌地关好了门。
小白菜裹着被子在地上艰难地爬行,这时候李得彩终于从他珍贵的藏品中发现了地上蠕虫般的孩子,他连忙将小白菜抱起,拍打着他身上的尘土说道:“好小子,跟冰块似的!”
“你这个瞎子聋子哑巴,有人进屋来你一无所知,只知道看你那只破烟斗!”
李得彩的自尊受了损,他掐着小白菜的胳膊肉斥责道:“你才是疯子傻子臭小鬼!有个屁的人来屋里,明明只有你这个吸血虫,趴在地上要吓死我呐!”
“你放屁!他明明就坐在我的床边,我还摸到了他眉毛上的疤,就在我们家里这座天师神像一样的位置!他现在走了,又去与我的姐姐们同流合污,而你和我的妈妈,就像是蒙上了眼睛的驴子,围着一个石磨转到死!”
李得彩将手上冰块似的孩子倒拎起来,就像他十几年前摇晃装着刚出生的金铃儿和银铃儿的瓦罐一样摇晃小白菜的身体,“你的脑子里全是脏东西,已经被你妈教坏啦!”
世界在小白菜眼中倒转着身躯,他却看到了比平日里更加清晰的景象,因为高热导致的耳边嗡鸣声也消失了,世界恢复了它矛盾的模样。
李春生独自走在回中学的路上,不断有赶去聆听万金花重要指示的人从他身边穿过,眼角的血在踏出小白菜家的大门後就已经凝结,只剩下痛觉隐藏在皮肤下富有节律的呼吸。他早已确定了小白菜来成为他求死道路上的有力助推者,所以才用这幅人类的身躯去见了他。
我还是问了他这样一个问题:“他不像是会听话的,你有把握能控制住他?”
返回中学的路途已经让李春生筋疲力尽,人们对登临塔的再度重视成了肩上的铁秤砣,让他继续深陷在明月庄的泥泞中。
他摇了摇头,“没把握,但我总得这麽做咳咳咳……”李春生说完就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他的胸膛起伏让我不可避免地想到青蛙的气囊,但这是个令人生厌的比喻,所以我摇摇头强迫自己忘记它。这种时候慧慧就比我有用多了,她走过来轻抚着李春生的背,口中轻轻地哼唱:“月亮爬上呐小山岗,我把歌谣呐唱一唱,船上的星星摇摇晃,屋里的人儿静悄悄,别把心事呐放心上,快快睡下呐好梦长……”
在这缓慢的节奏中,李春生的状况逐渐稳定下来,只是脸色依旧苍白得像是一尊石膏像。他走的从来都是险棋,像是有什麽癖好似的,总爱做那个在崖边行走的冒险者。
“你还是太好心。”慧慧说。
李春生并不否认这一评价,连他自己也常常说类似的话,此刻胃部的疼痛又开始爬上他的眉头,他捂着胃部轻轻地说道:“我们得抓紧时间让季有兰走。登临塔建起来,再走就难了。”
“我看现在也不简单,你最好是有想法了。”慧慧走到窗边遥望着登临塔曾经的方向,再过几个月的时间,一座崭新的高塔就会取代如今漆黑的废墟,投下崭新的阴影。
李春生看着我说:“你和孟明达怎麽说的?”我原以为李春生对这事儿还没来得及了解,“你什麽时候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