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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地心跳(第2页)

西装革履的男人仍然与过去的每一次一样坐在车里,打开一条窗缝吞吐香烟。万金花搓搓手走过来对卷发女人说道:“老板娘,天师应了你的心愿,为你和肚子里的孩子结了今生的缘。之後的事他老人家就不再插手,你该去拜保胎仙娘娘啦,女仙的耳根子软,老板娘多说点儿好话,多供点儿亮闪闪的东西,保胎仙娘娘一定能给你送来一个聪明伶俐的好孩子!”

我看到那女人眼里发出期许的光芒,便由万金花召来的两个小孩一左一右搀扶着去了文慧菩萨那里上香。那女人高高兴兴地回到车里,不一会儿就从驾驶座的窗户里飞出粉色的票子,大奔驰呜呜地喷了捡票子的人一脸车尾气,让他们的牙齿在灰黑的脸庞衬托下显得格外白净。

万金花将她的笑脸一直保持到大奔驰的车尾灯也消失在明月庄的尽头,转眼她就恢复了自己作为神婆子该有的威严,她的上手交握放在身前,对刚才负责搀扶卷发女人的两个小孩做了一个手势,这两个小跟班就蹦跳着去为她取来庆祝仪式所需要的行头。

“你们别以为今天喜气洋洋就可以高枕无忧了,一会儿抓水鬼的时候都小心着点儿,上了身我也保不了你!”神婆子今天要做两件事:抓水鬼和主持庆典,盘踞在明月庄的水鬼传闻将会在今天终结,成为基座落成庆典上一道开胃的甜点。

我们知道一场盛大的仪式不可避免,也就意味着李春生要渡过难熬的一天。不过他今天看起来状态没有以前那麽糟糕,我按照他说的让孟明达在面包车里备好了几箩筐的鲜鱼,从一条杂草丛生的小路钻进庄子里等着,他对这样的安排颇有怨言:“哎呀来哥呀,这鱼活着腥,死了更腥,我闻久了就想吐,你们手脚能不能利索点儿?”

“那你让万金花挑个更早的良辰吉时去吧。”我说。

大约再过三个小时,登临塔那边的庆祝仪式就会准时开始,这是神婆子精心测算出来最合适的好时辰。按照李春生的设想,三个小时以後仪式的流程就会开始运转,季有兰会成为水鬼事件的牺牲品。不过今天,在慧慧丶孟明达还有季青山的配合下,这会成为季有兰离开明月庄的契机。

当我问起李春生他怎麽确定季有兰会成为“水鬼”时,他解释道:“他们不会让季有兰以现在的状态在明月庄生活一辈子的,从咒杀的猜疑出现的那一刻起,季有兰在他们眼里就不再是个人了。抓水鬼,多合适的机会,让一个曾渴望杀死丈夫,背叛家庭关系的女人永远消失。”

神婆子总要证明自己的能力不减当年,明月庄也不缺倒霉蛋。他停顿了一会儿,身体上如约而至的疼痛让他皱起眉,再开口时他的声音就轻了很多,“还有,季有兰家门口轮换的看守,昨天都去了万金花那里……肯定是交代了什麽任务。”

这让我有些疑惑,按理说,李春生应当可以通过万金花家柜子上摆放的神像,看到并听到那里发生的一切。我还没来得及问,李春生就有点站不住,他一阵一阵地发虚汗,我扶他坐下,点燃一张黄符纸把灰盛在一只我珍藏多年的白瓷茶杯里,我把符纸上的咒文沿着杯口抹了一圈,那缓缓升起的灰烟李春生闻了就能好受些。

忽然他擡起头来望着门外对我说道:“我得走了,小白菜把金铃儿叫出了家门往河边去。”我还没有开口说什麽李春生就已经起身走到了门外。

“你做的事很危险,小白菜可没什麽好心思,他恐怕在怀疑你的动机。”

我听到李春生的声音表现出前所未有的坚定,甚至潜藏了一丝兴奋的味道,“李月来,我需要他怀疑我。你知道的,他的怀疑是我计划的一部分,这始终在我的掌控之中。但金铃儿不能为此而受伤。”他重复了一遍,像是在确认自己的决定,“不能。”

“他很有可能是故意要引你过去。”

“他就是这麽想的,我很清楚,李月来。”李春生说道:“我要过去。现在你……”

“我会去找季青山。在合适的时候让他出手,引开门口看守那些人的目光。也会告知慧慧,先带走小潭。季有兰跑不快,我会背着她逃。”到此为止,我已然明白对李春生的一切挽留都是徒劳,他决定的一切必然要发生。既然如此,我能做的就是从他面前让开,转到他的身後去推一把。明白这一事实的一瞬成了我漫长生命中的一个死结,它像是重感冒时咽喉的疼痛,每一次回望就是一次吞咽,让人难以忍受。

我想起李春生曾与我认真地探讨过人生是什麽东西,我想人生是告别,告别过去的自己,告别熟识的世界,才能进入新的生活。然而作为燃灯星君的我自己,在日复一日的迎来送往中,却从未真正体会过告别,因为这些人的离开对我而言没有任何特殊的意义,他们到来然後消失,这不是告别,这只是千万次经过,我永远站在清溪河缓缓的水流边等待着下一个人的出现。而唯有这一刻,当我不再试图阻止李春生的道路,我才终于经历了真正的离别。他头也不回地往东边走去,我蹲下身去抚摸大地的心跳,回应我的只有一片寂静,于是我转身而去,从此与他背道而驰。

李春生扶着明月庄标志性的灰白墙壁往小白菜和金铃儿的方向赶的时候,他眼中看到的景象错乱模糊,随着他的脚步逐渐往东边接近,人们在万金花的主持下集体吟唱的请神号子也传到他的耳朵里。李春生在这些恼人的声音中与银铃儿迎面碰上,她从一个狭窄的弄堂里无声地蹿出来,倒把她自己吓了一跳:“呀!春生老师,是你呀。”

“银铃儿?你去哪儿了?怎麽没和你姐姐在一块儿?”

这个姑娘显然有着满怀的心事,面对李春生的疑问,她立马环顾四周确定没有人在盯着他们後,就继续躲在来时的小巷里对李春生说:“春生老师,我在准备仪式的仓库里,发现了一个死婴。”

“死……什麽?咳咳咳……”李春生没能把话说完就控制不住地咳嗽起来,这让银铃儿想起了那个火光冲天的夜晚,李春生在吐出鲜血之後也是这样骇人地咳嗽着。

在银铃儿爬进仓库之前,我名义上的父亲李有福正带着他赖以为生的杀猪手艺在庄子边缘游荡,他油腻的皮革围裙今天被清洗得干净,吱嘎作响的三轮车被他缓慢地推到更靠近大路的地方。随後李有福就开始只身往东边赶。

银铃儿遇着李有福的时候,他距离仓库已经只剩下百来米。他畏缩着自己高大的身躯,像一条做错事的狗,还时常观察着周身的环境,令人不得不怀疑他的动机不纯。

也许从某个角度上来说的确不纯吧。李有福在望见银铃儿的时候心里一颤,这一颤很快转化为躯体上的退让,他双手合十对着这个姑娘辩解道:“不是故意的,我今天还没动刀,手上没有血,干净的!”

“有福叔。”银铃儿说:“有福叔,我和他们不一样,我才不管那些呢。你要找什麽?我帮你找。”

“银,小银子。”李有福是个别人说什麽他就会信什麽的人,“不麻烦你,我自己找。”

“有福叔!”银铃儿一眼就看出来李有福要往仓库那边走,“那边周围人多,他们看见了你会把你赶出去,也会发现我偷偷放你过来,你自个儿找才是麻烦我呢!”

李有福被银铃儿说的慌了神,他知道自己屠户的身份在明月庄总是不受欢迎,人们都说他的手上沾满了动物的血,是不干净也不吉利的人,和他接触久了就会染上肮脏的血气,事事都要倒霉。而类似的请神拜神仪式,除了宴席上要用到的鸡鸭猪羊肉经过他的手来宰杀,李有福本人是不被允许接近的,更别提现在他要到庆典的核心区域去。

“小银子,有个小孩,小孩在那里。”李有福颤巍巍地说道。

“什麽小孩?你是说仓库里有小孩?”

“有的,有个瘸子带来的,还用布包着,很小,哭起来像小猫叫,在仓库里,我看见了。”

银铃儿身上一阵汗毛倒竖,要这个小孩子来做什麽呀,登临塔是上千年来头一回倒塌,也是头一回重建,谁都不知道这庆祝的仪式神婆子要如何安排。但不管怎麽说,在这种时候出现的小孩只有一种可能——庆典上的祭品。于是当初让小毛蛋丧了命的拜神大会海市蜃楼般出现在银铃儿目光所及的天空上,她说道:“小孩,那他会死的!”

李有福连连摆手,“不要死,我想养他。”

“养?怎麽养?”

“养孩子,把他养大。”李有福回答道。

银铃儿用两秒钟思考了这样做的可能性并质疑道:“你是想把孩子偷出来,然後带回家去?那他们必然要发现小孩不见了,要闹得鸡飞狗跳,把明月庄翻个底朝天。”她提出了一个方案,“有福叔,他们又要害人,我看不惯。我帮你。”

“你帮我,会害了你。”

“有福叔,你瞧好吧,我有办法让他们闭嘴的!”

而当身手矫健的银铃儿避开人群从仓库的窗户翻身进去之後,事情却和她想象的有些偏差:那襁褓里的婴儿躺在地上,早就浑身冰凉僵硬,成了一根不会动的柴火棍。

死婴的事情让李春生感到天旋地转,他忽然觉得自己过去的八百多年岁月都像是柴火棍上未尽的灰烟,无用缥缈又难以自保,风吹一吹就灭了。他的胸口发起一阵恶心,但他确信并不是呕吐的前兆,此刻他必须赶紧前去金铃儿的身边。

“春生老师!”银铃儿的声音和煦地响起来:“你要是有急事你快去吧,我是有办法的,你相信我!”她说罢就甩开腿沿着大路跑远,一边跑一边扭过身子来朝着李春生挥手喊道:“你相信我——!”

银铃儿不知道,她无需向李春生申请信任,她和姐姐很早就在历史老师这里拥有了一切。李春生在同一天第二次与人背向而行。

他要寻找的两人正一前一後站在河岸上,小白菜打着赤脚立在淤泥当中,脚趾头缝里都蓄着青草与黑泥,他的手掌紧紧攥着什麽东西而憋得通红。

金铃儿在他的背後,对弟弟的行为疑惑不解。她方才正被万金花叫着去清点典礼上的用品是否齐全,半路上就被小白菜神秘兮兮地叫走,只能拜托银铃儿代行母亲的命令。

“白菜!你站在那儿做什麽?到底为了什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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