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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者与悲歌(第3页)

老校长听了咯咯地笑,“我二十七的时候,就已经是中学的校长了。你看我这几十年,原地踏步啊。”

像是猜到了老校长要说什麽似的,李春生回答道:“您这不是原地踏步,是初心如磐,慎终如始。”

我常认为这世界的运作是不讲情面的,李春生却不这麽觉得,他说这世界的底色精彩而有趣,让人忍不住对它倾注更多的爱。他说这话的时候就像一个懵懂的幼童,品尝着世界赠予他的无数可能。我想李春生理想主义的悲剧症结就在于此,只要有利益,乌托邦就是不存在的。可是老校长的出现映证了一个事实,神明在宏观层面上做不到的事情,微观的角度上,人力或许可以企及。在中学每一个轻松自在的午後,我们都看见了李春生理想中的那个明月庄。

老校长收起了笑容,更加庄重地对李春生说:“春生,我年纪大了,恐怕做不动了。但明月庄总有要上学念书的孩子,以後得仰仗你和小季了。”

李春生摘下第六枝花,这一枝同样开了一半,颜色是其中最粉嫩的。他看着老校长,夕阳在身後被遮住了半个轮廓,“校长,我不能。”

“为什麽?你还这麽年轻,能力又好。”

“校长。”说谎不是李春生的特长,他有些庆幸自己站在背光的位置,多少能够掩饰自己的脸色,“我明年就要走啦。”

“去哪儿啊?”

“去外面,我把你们也带过去,我们都不留在这儿了。”

“你要怎麽带我们……”

“校长。”李春生打断了她的话,“我想我们的中学,应该走上新的路了,明月庄不是合适的地方,你和其他的老师们,还有学生们,别留在这里了,去外面的广阔天地吧。”

“春生……”

“校长,我能做的不多,但我保证带你们打开那扇门,剩下的……”他险些就要说出“靠你们自己走”这样的话来,想了想还是改变了说辞,“剩下的我们一起走。”

老校长的话被突如其来的敲锣声冲得粉碎,那天很晚的时候我们才知道,李春生在荷花池里听到的,实际上是小白菜敲击一个铁盆发出的当当声。没有人知道为什麽那声音能够穿过几乎整个明月庄来到李春生的耳朵里,还变异为铜钟般沉闷的声响。

小白菜在围墙上生活的决定没有得到家里人的实际认可,万金花和李得彩都有自己不可割舍的使命,并且始终将其看做六岁孩子心血来潮的玩笑,不加理会几日後他就自然会下来。银铃儿发誓与这个弟弟不共戴天,只有金铃儿为他准备了一个铁盆,用网兜和麻绳绑着,到了吃饭时间就把饭菜和饮水放到盆里,让他自己拽着绳子吊上去。

现在,这铁盆被小白菜开发出了新的用途。他先是使唤阉鸡去寻来一根笔直又坚硬的树枝,经由鸡喙转移到墙边的铁盆里,由此它们得以成为小白菜的演奏工具,在围墙上吸引了明月庄所有人的目光。

巴掌宽的墙垣成了小白菜脚下的平衡木,他提着盆沿在墙上踢腿行走,阉鸡窝在中间的位置,小白菜路过的时候就从阉鸡的头顶跨过去。

当!树枝敲响铁盆,当做演奏开始的号角,小白菜的口中不断呼唤着瘸子的名字,他的声音乘着傍晚的风传到四面八方人们的耳朵里。不一会儿,不论是田里的,塔边的,屋里的,树上的,全都循着声音的线索来作演出的观衆。他们在门前聚拢成长长的一支队伍,白鹅一样伸着脖颈准备在第一时间聆听小白菜的指示。

当!当!当!墙上的演奏家对观衆的规模感到满意,他瞥了一眼就锁定了瘸子的位置,呼喝衆人道:“让瘸子到中间来!让瘸子到中间来!”

演出的主角就被观衆们七手八脚地推到了中央最显眼的位置,人们甚至自觉地往後推开一步,为瘸子的舞台留好位置。他的身上仍然穿着那件的确良衬衫,下摆被他穿得皱巴巴的,已然不像是一件新衣服了。

当!当!当!小白菜手里的树枝好似权杖,笔直地指向瘸子的额头,他同时用富有韵律的语调唱道:“呜呼哀哉!呜呼哀哉!昔有仓颉始造字,天雨粟来鬼夜哭,而今诸事多循古,独我仙童知灵异。”当!当!当!“跛足汉名李观水,草芥微命不久矣,个中缘由承天命,不可说来不可闻,唯我仙童通神言,便把命数一一报。”

当!人们从这一声中回过神来,对小白菜唱的歌谣议论纷纷。墙上的孩子则大方地做出解释:“各位,各位,你们都知道我小白菜曾在河边受辱,现在成了和我□□的阉鸡一样残缺的人物。你们当中也不乏从心底里轻蔑我的人。但我今天要不计前嫌地告诉各位,此前的受辱不过是我向着仙家更进一步所支付的酬劳,我失去了□□碍事的玩意儿,便获得了通达天意的才能。我呀,现在是通晓命运走向的先知啦嘿嘿嘿嘿嘿……而我今天公开宣布的第一个预言,就是他,瘸子,李观水,这个可怜人的性命,在登临塔建成之前就要走到头啦!”

瘸子听了捂着右腿跳起来,那条瘸腿的绷带下面还覆盖着李有福膝盖骨磨成的粉末,“你胡说!你没有证据!人怎麽可能说死就死了!”

“哦?”小白菜在衆人仰望的目光中垂下眼皮,“你是在质疑我的预言不灵吗?可是我告诉你,这都是吉祥天师掌握的人间生死命数,看来你是在质疑天师说话不灵咯?”

瘸子被扣上一顶不敬仙神的大帽子,他更加气急败坏地吼道:“白菜!你不要血口喷人!我拜天师不比你们家少,我虽穷但我的上供一样不落,大家都是全心全意供奉天师的子民,你是长翅膀的仙童,我就是跛脚的瘸子,可是我也见过天师的尊容,我的命不是你一张嘴说了就算的!”

人们都为瘸子说出的事情感到惊讶和半信半疑,小白菜率先开了口,他没有追究瘸子面见了天师的经历,而是正义凛然地说:“今日记上一笔,瘸腿的李观水对先知小白菜不敬。各位都做个见证,看日後我这个先知的预言灵不灵验嘿嘿嘿嘿嘿……”他再次敲响铁盆,围墙上当当当的声响把瘸子十指抓挠墙体的声音都盖过,并将昔有仓颉始造字,天雨粟来鬼夜哭……的唱段不厌其烦地重复。

也许小白菜真的是个听老师话的好学生,他第三遍唱到“个中缘由承天命,不可说来不可闻”的时候,李春生就踏着铁盆模拟的鼓点回来了。慧慧正在饭桌上向我手舞足蹈地描述她与孟柳交谈的细节,并分析道:“万金花必然要用这纹身来掀起些风浪,她甚至放弃了用颜料或墨水画上去,而是纹在身上,那她想要依靠纹身来达成的事,必然是一劳永逸,不可置疑的。”而现在令万金花辗转反侧的只有一件事——从小白菜手里夺回自己在明月庄的绝对地位。

慧慧刚说完,李春生就推开了虚掩着的门,我给他准备好的晚餐还没有端上桌,就看到他径直走向了酒柜,从深处取出一瓶“红梅落”就打开盖子要往嘴里灌。

“那个太烈了,你喝不了。”我连忙阻止,可他只是很快地瞥了一眼,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嗯”,就拎着瓶口把整瓶烈酒往胃里倒。

他是真的喝不了这个,喝下一小半时就不得不停下来撑着水槽咳嗽,我和慧慧一边一个想要他停下,却听见李春生冷冰冰地声音说:“别管。我要推一把。”

他最终饮下了全部的“红梅落”,就连我也没有一次喝完过这麽多。我看着他不断地干呕和咳嗽,连说话的间隙也没有,直到从他的口腔中淌出暗红的血流,滴答滴答,在水槽中点了数朵红梅。

慧慧掰过李春生的脸,焦急地质问他:“是万金花?还是小白菜?”

李春生面对她竟露出一个释怀的笑来,从腹腔中上涌而来的血让他的牙齿也染上了骇人的红色。

“说话呀!”

“万……”

水泥砌成的围墙上,小白菜的歌谣还没有结束,瘸子坐在地上痛骂每一个曾对他另眼看待的人,他的心脏因为小白菜的预言而狂跳不止,想到梦中吉祥天师对自己的承诺又迫使自己摆出泰然自若的姿态。

这时候有人跑来大喊:“天师庙!庙里的神像口中在流血!”

这消息的传播速度比小白菜的歌谣快上百倍,登临塔上万金花用胳膊肘捅了捅李得彩,颇为欣慰地说:“可以嘛你,手脚还挺利索。”

可是下一秒,李得彩就颤抖着身子说道:“不是我,这不是我做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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