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造像师(第2页)

他开始在“令人满意的画像”丶“禁止十全十美”和“与父亲存在差距”之间寻找微妙的平衡,技艺登上新的台阶之後,被摔碎的失败品却越来越多。他不敢再画好,也不敢画得不好,他欺骗自己的手艺故意落下歪曲的一笔,来满足父亲的要求。而李金泉发现来自後代的威胁已经消失,自己还是庄子里独一无二的塑像师,对李得彩也就继续摆出後继无人,家门不幸的态度。

每每谈起这件事,慧慧恨不得抄起李得彩手里的刻刀往李金泉脑袋上戳,“又要他画得好,又不能太好,要令他满意,又不能超过他,这是养儿子,还是养圣人?”轻易的富足带来自私,明月庄的每一粒盐都写上了拥有者的名字,李春生也说不上来明月庄是什麽时候开始变成这样的,好像人的腐烂都是一瞬间,在能够被外人感知到的时候就为时已晚。我看见他扶着李金泉家的门框长久地站着,直到月亮周围泛起白色的光晕,最终没有踏入造像师的家门。

即便现在,要李得彩本人回忆少时学习塑像技艺的经历,能够让他主动开口的,也只剩下了手中那只古巴烟斗的来历。

一个从下巴到脸颊都生着络腮胡须的高大男人忽然出现在明月庄的田埂上,没有一个人认识他,也没有一个人主动与他打招呼。有的人说他是个外国人,也有人说他是个出了家的流浪汉,事实上他只是个偶然来到这里采风的摄影师。

这个男人带着照相机路过李金泉的家门口,当即被眼前的景象迷住:一个十几岁,生着黝黑皮肤的少年坐在一地破碎的塑像当中,手持刻刀和画笔对着台子上的黄土塑像露出虔诚的表情,少年的目光看向男人,相机快门也随即被按下。他们之间没有産生任何的交流,直到几个月後这个高大的络腮胡男人再次出现在明月庄。他告诉李得彩,上一次拍摄的照片《残次品》在国外的摄影展览上获了奖,他在当地商店买下了一只烟斗作为送给主角的谢礼。

李得彩看着男人,保持着照片上那副波澜不惊的表情,“谢谢。”

绝大多数的时间这只烟斗都在李金泉的手里,而在李金泉带着万金花罗织的罪名死去以後,李得彩回到家里的第一件事,就是从父亲床下的盒子里取出这只烟斗,紧紧地按在胸口放声大哭。

现在,李得彩坐在圆台的中央,刻刀在手里颤抖,李金泉死後这就成了他的职业病,这一次发作得更严重一些。这是他举着刻刀在迟迟无法落下的第十三分钟,额头汗水混着眼眶里浑浊的眼泪滴到李得彩的手背上。李金泉的影子在数十年的时间里挥之不去,成了李得彩身後形影不离的高塔。

造像师家族的规矩之一,就是第一刀落下之後就不能停手,精美也好丑陋也罢,务必将手中的这尊塑像做好才算完。

塑像上的第一道划痕许久没有落下,李春生便走向他。

我说:“他一直是这样的,过一会儿就好了。”

我希望他再多等一会儿,李春生没听。他在沉默中坚决地走向造像师傅,从背後握住他手中辛勤工作了几十年的刻刀,迫使他在黄土表面上落下沉重而锋利的一笔。

很快,李得彩就像说出一个隐藏多年的秘密般如释重负,他落下了更多的眼泪,我们知道这与之前的不同,这是释然丶幸福和解脱的泪水,在伟岸的神像面前,李得彩开始了自己无人知晓的赎罪。

远处,一毛不拔的瘸子不知从何处找出来一条的确良衬衫,鲜亮的颜色在他身上把苦涩的面相衬得更加滑稽可笑,而他是毫不在乎这些眼光的。他套上新衣服就像一只神气的公鸡,昂首挺胸行走在明月庄的道路上,履行自己的“职责”。

“喂喂喂,这东西怎麽能让小孩碰,你们这是亵渎天颜,小心福短命薄!”瘸子指着一户人家喊道,他们那留着胎毛辫子的孩子正坐在笸箩旁边抓里头晾晒的豆子玩,豆子堆上盖着的红纸黄字表明它们将被用作拜神的贡品,瘸子用他充当拐杖的树杈子抽打孩子的手臂,那小孩立马哇哇大哭起来。

“你个死瘸子管到这里来了,有空不如多管管自己的瘸腿!”孩子的母亲从屋里飞出一把扫帚从瘸子的头顶扫过。他的右腿在经历了人骨粉末的热敷之後暂时还没有好转,此处女主人的话戳中了瘸子的伤心处,但他还是挺起胸膛放开嗓子朝里面喊道:“你们这些明目张胆对天师不敬的家夥,统统都要倒大霉!到时候别怪我没提醒你!”

“我借你吉言,求你快走!死瘸子别把你那穷酸气带到咱们家里来了!”女主人始终没有露脸,屋外玩耍的孩子在母亲响亮的嗓音中重新展开了笑颜。瘸子碰了壁,反复揉搓衣角,护好鼓鼓囊囊的口袋小声谩骂着离开了,“呸!不长眼的,嘴生疮的,等老子的钱来了,第一个就把你儿子当球踢。”

这位憋了一肚子气的“检察官”可不是毫无目的地游荡,他挪到神婆子的家门口时五官就像发面馒头一般舒展开来,怒气也被风一吹就散了。他重整旗鼓正要往门里跨,小白菜的声音又和之前一样在头顶响起来,“喂,瘸子。”

“诶哟,你在这儿呢。”

小白菜骑在围墙上趴下身子,露出半张脸来对他说:“嘿嘿嘿嘿嘿……瘸子,你穿上了新衣服。”

瘸子将下摆一扯,拍了拍袖子,“是的确良的!”

“嘿嘿嘿……这是一条好衣服,瘸子,你要多穿它。”小白菜豢养的阉鸡在一旁来回徘徊,一会儿就扑棱着翅膀蹿上了围墙,在小白菜趴着的腰窝处坐下,“瘸子,我知道你今天有重要的事来找我,要不然你的衣裳口袋为什麽鼓囊囊?”

瘸子对他点头哈腰,“小仙童,我是半个废人,但你我都是天师的子民,修塔我帮不上太多的忙,但你的老爹李得彩是大功臣,我来送点儿不成样的礼品给你们呐!”

“礼品?”小白菜似乎有了些兴致,他向着瘸子露出了一整张脸,伸出左手对他说:“拿来看看吧。”

一个茶叶罐子从瘸子的口袋里掏出来,他拄着树杈子使劲踮脚,小白菜逗狗似的时不时擡高一点儿手臂,惹得瘸子满头大汗才终于把茶叶罐子交到了小白菜的手中。

“拿着,拿去喝吧。”

小白菜一个翻身就从围墙上稳稳地站起来,惊得瘸子伸出手要去接,可他的两条腿稳稳地站立好似插在了墙里,那阉鸡摔倒地上抖抖脖子走了,丝毫没有受到影响。小白菜捧着茶叶罐弯下腰来说道:“瘸子瘸子,我给你一个任务,帮我传一句话。”

“你说。”

小白菜指着北边说道:“瘸子瘸子,你去告诉我亲爱的妈妈万金花,以後家里不需要准备我的床铺了,因为我将在围墙上活到死。”

“这……”瘸子无法理解小白菜的行为逻辑,但他知道多问也不会得到答案,更何况他的仇人是李得彩,万金花和小白菜的恩怨和他无关,“那麽,万婆子在哪儿呢?”

万金花解开衣裳扣子,露出略显松垮的上半身皮肤,她趴在硬板床上双手抓着床脚对身边的女人说道:“弄吧,我不怕疼。”

女人沉默着拿起银针刺向万金花的脊背,看起来她的技艺并不纯熟,捏着针的手指颤抖明显,每过几秒就要瞥一眼万金花的反应,来确定自己下一步施加多少的力度更合适。床上的神婆子紧抓着桌腿,与女人默契地一言不发。她已然没有後悔的馀地了,在踏进这间屋子之前,小白菜的话已经令她神经衰弱,她的头发会顺着手掌的抚摸而大把脱落,连眉毛也悄无声息地掉着,她看到自己眼球中的红血丝像章鱼触手似的要把瞳孔碾碎,手臂上因为连夜的抓挠而凸起凌乱的红色痕迹。

红色,红色,红色,一切都是红色。万金花看到仪式上的牲畜鲜血,想到盖在贡品上的红布,还有预备好的红油漆红墨水,小白菜的嘴唇和舌头,她的世界被红色的狂潮淹没了。她受不了了,急于结束这糟糕的一切。要斗法就让他斗去吧,也许还是个彻底除掉小白菜这个威胁的好机会。

于是万金花想到,她应当成全这红色的盛宴,也让这红色来成全她。她找到这个女人,要她在自己的後背留下红色的刺青。

“刺什麽?”女人问她。

万金花趴在床上思考了一阵说道:“黄天仙道万家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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