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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蒙日(第2页)

歌谣唱罢,万金花抱起这个轻飘飘的孩子,站在塔顶上高喊:“听好嘞!”

脸盖红布的孩子从九层高的塔顶坠下,口中喷出的血就代替了红布的作用,前排的人看到他的腿蹬了两下,就没了动静。

“鹤过群山,大吉!”万金花指着地上的血迹宣布道。

这个红彤彤的孩子脸上被涂上了石灰,现在和着鲜血变得红一块白一块,抹在眼睛处的石灰涂得最厚,他即便意识清醒也完全无法睁开眼睛,他的小手被凝固的脓水包裹,他的嘴巴微微张开,石灰粉也从那里面流出。

毛蛋那个戴着大红花的母亲颤巍巍地走过来,像拥抱刚在襁褓中的婴儿一样再次拥抱自己没有了呼吸的孩子。

“毛蛋啊毛蛋,你现在也去天师那里享福了。你以前说,长大了也要帮忙在拜神大会上搬东西献给天师,但是你现在不能了呀,妈就给你讲讲他们是怎麽搬过去的吧,你好好听啊。”

她说的话是没法传到毛蛋耳朵里了,是我在河边的浓雾里拉着他的手,复述了母亲的话:

毛蛋,天师登临塔有九层,祭神的时候每一层都要放上贡品,来迎天师大驾光临明月庄。庄里的人现在就正往上放贡品呢。

毛蛋,这两个人捧着的是七匹绸缎,放到第一层,这三个人擡着的是三筐稻谷,放到第二层,又过去了五个人端着的是五罐猪油,放到第三层,这四个过去的擡着的是两缸大豆,放到第四层。

毛蛋,现在过去的九个人捧着的是九坛好酒,放到第五层,这十二个人擡着的是一头猪一头牛和一只羊,放到第六层,这六个人抱着的是鲜花,放到第七层。

毛蛋,还有这五个人举着的是五篮新鲜水果,放到第八层,最後这一队人捧着的是挨家挨户收来的香火钱,放到第九层。

这些人一队一队地走,除了拿着贡品的几个,其馀人无不双手合十祭拜,还有几个要跪下来呢,这是拜神的规矩,一点儿也不能错的。

毛蛋,祭神是明月庄天大的事儿,天师登临塔上有一尊吉祥天师的塑像,每年都要用新的。这塑像是李得彩塑的,他是庄里唯一会塑像的人。李得彩提前七天就住在天师登临塔上面,用从山羊坡向阳面的土垒起吉祥天师的大概样子,再用他们家祖传的彩绘颜料给塑像上色。

毛蛋,你真该看看李得彩给天师塑的像啊,尤其是吉祥天师头上的那顶金冠,李得彩用的金漆是他们家的秘密配方,涂上以後日晒不掉,雨淋不掉,风一吹更加闪闪发光。他给天师画的服饰纹样也不简单,竟真像见过天师似的。

毛蛋,但是他画的眼睛就不好了,李得彩画出来的神像眼睛常常是不对称的,要麽一边高了,要麽一边小了,所以小孩不要看天师的眼睛,是怕你们口无遮拦把真话说出来了。

毛蛋,这一天明月庄的人是不干活也不上学的,明月庄的每一棵树上都结满红布与彩灯,每一个屋顶上都被打扫得干干净净,每个人都穿上了新衣裳,你也是。有厨子在广场上支起棚子烧宴席,厨子的几个帮手杀鸡宰羊,端盘洗碗,小孩子在桌上抓糖吃,大人去塔里祭拜,这一天登临塔里的蒲团都要被磨坏的。

头发花白的女人抱着毛蛋叙述的样子安静地如同雕塑,我擡头望了望天,太阳早就升起来了,明月庄却仍旧笼罩在雾里,呈现出一片阴沉的景象。

李有福宰杀干净了手边的牛羊,就蹲在清溪河旁用河水洗干净手,准备等着那边一轮席过去帮忙收盘子。他看见我夹着一支红塔山往这边走就又踉跄着冲过来:“诶!诶!”见了我手上的香烟既想要替我灭掉,又不知道怎样做更合适,一只手竟尴尬地停在半空不动了。他随即把手转到脑门上挠了挠,从他的皮围裙口袋里摸出一个红纸包给我,里面包着不多不少正好十二颗话梅糖。

“哪儿拿来的?”

“他们发糖,我拿的,不要钱。”李有福解释道,他大概想到了我不让他乱花钱,还特意说明了这些糖免费,“你们吃。”

李有福说的“你们”指的是他三十多年间陆续捡回来的包括我在内的十二个孩子,他是个有些愚钝又过于有善心的人,当他捡回第八个孩子而让自己的生活更加雪上加霜之後,我就与他说明,抚养孤儿的行为只能建立在他的经济条件能承受的基础上,否则我也没法帮他,但这十二颗话梅糖表明他显然没有听懂我的话,我也就不再跟他多说什麽。他大概是觉得我生气了,这之後的确停下了往家里再抱进新的小孩。我不喜欢吃糖,喜欢甜食的老七也很早就夭亡了,李有福从来都记不住,我也没必要刻意提起来让他伤心,只与他点了点头。

“不抽烟,吃糖。”

我把红塔山架在了李有福的耳朵上,他明明自己也是个烟鬼,却锲而不舍地劝我戒烟,到底是没有多少说服力的。

“李有福!李有福!”我还想和他再说些什麽,就有人从登临塔那边跑过来喊他,那人身上的白围裙标志着他的身份属于厨师团队,像他这样的人来喊李有福多半是要他去填补空缺的人手。

“李月来,你也来吧,来。”

他们的人手的确面临紧缺,不过我知道李有福按照人数计算好的牛羊猪数量不会有错,必然是有哪个厨子带来的人不齐或人员安排上出了差错导致的。

宴席用的红布棚棚遮挡了一部分的寒风,我在饭菜的热气当中穿行,想要寻找李春生和慧慧的影子,但他们不在这里,这里只有走完了祭拜流程来坐下享用食物的人。万金花的小儿子坐在一个角落里吃糯米团子,他把团子拉得很长,豆沙馅儿沾在嘴角,金铃儿和银铃儿在帮忙烧水。

从棚里望过去能更清楚地看见登临塔那边的情形:万金花穿金着玉在天师登临塔下面担任指挥,李得彩作为唯一的塑像师傅盘腿坐在天师登临塔的顶层,那塑像背後有一道暗门可供他顺着杆子悄无声息地滑到地面。

往高塔上运贡品和祭拜的队伍如同蚂蚁行军,这些人从牙缝里抠出用来祭拜吉祥天师的钢镚儿,并在路上把脑门磕破,踏过毛蛋血肉模糊的身体,给神婆子交上一点儿进门钱,就能在吉祥天师脚下直呼“保佑!”。

一个白围裙催我去帮忙上下一道菜,厨子拿鸡油炒的青菜泛着油光,这道菜的出场表明第一轮宴席已经接近尾声。为了保持李有福的血脂指标,并照顾李春生和慧慧的胃口,我从来不这样做炒青菜,尽管这对于明月庄的人来说是经典佳肴,席上坐着的每个人此时口唇皆泛着油光。

要是尝过这样的一道菜,就知道油乎乎的口感会遮掩其他菜肴的本味。食材碰到舌头,也像是隔了一层塑料膜。现在红色大棚里就满布着这样的塑料膜,不只在人们的口腔里,也在视线和耳朵边。闹哄哄,乱糟糟,但喜气洋洋,明月庄的宴席就是如此的。

是时候过去露面了。

小白菜不在原来的地方了,他不知怎的出现在登临塔前的空地上,正对着顶上宏伟的神像。手里的糯米团子滚到地上沾满了灰,他也不管,坐在那里好像没了魂。

忽然间,小刀似的声音捅破了塑料膜。

“烧起来了!烧起来了!”

这一声遥远又响如敲镲般的呐喊让在场所有人都回过头去寻找来源——

天师登临塔那边,底下的七匹绸缎燎上了火焰,黑烟迅速升腾起来,人们眨了三下眼,黑烟就盖住了天师登临塔的一半高度。

“烧起来了!”

又一声,近前的一些人才反应过来嚷嚷着开始救火。小白菜已经不见了,金铃儿和银铃儿也不在原来的地方,明月庄所有人关注的方向都在登临塔的突发大火上。

“哗!”第一桶水泼了上来,好像泼进一个无底洞似的无济于事,紧接着哗啦哗啦的水都跟着泼了进来,他们也和第一桶一样迅速没了声息。火焰像只猴子那样顺杆爬到了顶端,在吉祥天师脑袋上耀武扬威。

砰——啪!

塔顶响起巨大的爆裂的声音,有些孩子尖叫着跑远了。

红布盖起的棚棚里瞬间只剩下我一个人,蒸笼的热气顺着风从後边将我包裹,在仓皇跑动的人群缝隙里,我看到小白菜坐在地上张着嘴,看着台上吉祥天师塑像的硕大阴影迅速爬上他的身躯,周围有谁在喊他好像也完全听不见了。他风光无限的母亲万金花被一帮人手忙脚乱地拉到了一边,头上的抹额早就不知飞到了哪里去,她花着一张脸四处寻找她的孩子。而他的父亲李得彩却到处不见踪影。

“他再不跑今天得开两场席。”我想我是这世上最讨厌工作繁忙的人。

吉祥天师那一副慈善的眉目在火光当中逐渐向小白菜逼近,周围的人好像喊得更加大声了,还有几个在远处挥舞手臂,他们在念叨什麽,小白菜不知道,他还这麽杵在地上等待天师塑像将他砸去我这里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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