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王爷见他走开,便不再理会,跟着季千里一路走到僧舍。
此时日头西沉,正有沙弥手捧衣帽进他房中,十一王爷在桌边坐下,季千里自去倒了两杯清茶,眼看那沙弥进出准备明日剃度所需,十一王爷一言不发,他也不催。
只等衆人都散去了,十一王爷又亲自打开门左看右看,方才关了回身,“二哥,你怎又跟宇文承都走在一起?”
那夜他被平沙伤透了心,回府大闹一通,次日便被人传入母後耳中,得知平沙踹儿子入水,甄娘娘大怒,他倒也也舍不得让她怪罪平沙,只求她解了婚事。他自觉为了心上人做了天大让步,孰知弄巧成拙,反教甄娘娘求了一道圣旨下来——好好的一门婚事,反成了一桩惩戒;那季平沙经了兄姐劝说,本都答应次日要去王府“赔罪”,听了这道圣旨一言不发,再见他时,已是将他视作仇人一般了。
十一王爷有苦说不出,只能归于自己上辈子作了孽,否则怎会被这麽个小丫头吃得死死的?舍不得她受伤也就罢了,连她这一家老小也得护住?
季千里将方才之事简要道来,又问他可有法子见见世子。
他叹了声,“自世子生病以来,除了父皇无人瞧见,我又怎能见到他?”
那日季千里听说世子病重,後来一见越东风,全抛诸脑後,当夜见了十一王爷也忘了问,闻言道,“世子究竟生了什麽病?我方才恍惚见他病得厉害。”
十一王爷含糊道,“……他这病说重也重,说轻也轻。”
“什麽叫说重也重,说轻也轻?”
“一点儿心结罢了。”十一王爷似不敢多提此事,“二哥你放心,有父皇在,他不会怎麽样,此行父皇也正是为他。倒是你……”
“我怎麽?”
“你莫要与宇文承都走得太近。”
十一王爷望了一眼门外,压低声道,“你忘了他来府上生事?怎麽这时还敢跟他独处?”
“可他方才也是好心。”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二哥你不知他这个人,他若恨不能吃了你,也还算不得什麽,可他若笑容满面,那必是一肚子坏水。二哥,我前两日去见了翠儿姑娘……”
季千里想方才宇文承都满面怒容,哪儿有什麽笑意?只也不想多说,问道,“翠儿姑娘?”
十一王爷似有些不自在,“小照表哥说得那般玄乎,我便想,问一问也无妨。”
“小照表哥……”
十一王爷没空陪他出神,咳了一声,“二哥,当日那小姑娘所乘船只破得突然,你道它为何?”
“不是载重过多麽?”
“当然不是。”十一王爷声更低了,“那船是宇文承都令人打下水的!”
季千里终于动容。
“他?他为何要打破阿笙的船?”
“二哥,你真当宇文承都是个好人麽?他平生从不主动与人攀谈,谁知你会为了那麽个小丫头不理他?他不敢当衆朝你下手,那小丫头却算得什麽?”
“……原来是我得罪他了。”
“不,即便二哥你不得罪他,只怕那小丫头也逃不了那一遭。”
“为何?”
“若无旁人横插一脚,他救你一命,那恩情如何索要,还不由他说了算?”
季千里道,“你说他害阿笙,只要我谢他?这是什麽道理?……他让谁打了船?”
十一王爷顿了顿,擡眼看他,气音吐出三个字,“王子祯。”
“王……”
“嘘——”
十一王爷连忙竖起手指挡在唇边,轻声道,“二哥,你明日剃度,我本不该在寺中说这些,可我看宇文承都方才举动,依旧贼心不死——他看上什麽,向来又逼又抢又杀,只是碍于你身份不敢如此。你轻信于他,我真怕你出事。”
这话说得他一阵心惊肉跳,但他深知季千里知事少,只恐不说明白,届时白费了口舌事小,真出了什麽事,此生如何面对平沙?
“多谢王爷,不过寺中人多,他不能拿我如何。我还是不明白,王施主为何要帮他?”
十一王爷冷笑。
“我事後方知,那王子祯竟敢拿鞭子卷二哥你,还满口胡言,他心中有鬼,有宇文承都下令,自然求之不得。”
“……那杀他的又是谁呢?”
忽闻外间敲门声响,二人都是一震,十一王爷坐直身,季千里起身开门。
见了来人,哑然道,“爹……二位施主,你们怎麽来了?”
季铭光方才只在人群中见过儿子,这时正要合手颔首,季千里忙托了他的手,轻声道,“季施主,温施主,请进屋说话。”
二人进屋,不想屋中还有人,都一作揖,“王爷也在。”
那夜後几人还不曾私下见过,此时气氛颇有些微妙,十一王爷笑容发干,“季大人,坐。”
几人围坐桌旁,翁婿俩话本不多,无非是问季千里剃度之事,又问身子可还不适,十句里倒有九句是受各自夫人之托转达的。季千里一一应了。
随後便无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