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宝认命地踮脚给陛下擦脸,还没挨上,帕子就被萧策安夺了去。
急得元宝头上冷汗直冒,又担忧两人闹起来,连忙转移阵地:“陛下,可要更衣?”
“去,”萧策安冷笑,伸指指向杨柳,“你来。”
杨柳迷迷蒙蒙就是不应。
耳边却未曾听到萧策安不愉的动静,馀光瞥见他又斟了满满一杯酒,正神色凛然丶若有所思地在她和酒之间打量。
杨柳催促道:“陛下快更衣,等会儿天黑得深了,就赏不到御花园的花了。”
萧策安摇杯的动作一顿,目光询问。
“是啊,”杨柳点点头,“春和日暖,御花园花都开了,再晚一会儿花都睡着了。”
她眼睛里是星星点点的笑意,盼着萧策安答应:“您不看吗?那我一个人去。”
萧策安不遂杨柳的意:“一起。”
御花园大极了。
萧氏的审美,向来是雅俗共赏。御花园里既有名贵难得的花卉林木,也有各地随处可见的植本。
许多并不在京城生长的花木,都在侍者的精心照料下存活。
先帝即位时,重修御花园。匠人有几分巧思,御花园不仅湖光山色丶争奇斗艳,且富有特色的花木按照大雍各郡的大致方位栽植,最外围则是大片自然生长的绿地。
当时先帝还因为如此大片的空缺而不快,匠人却道这留白即是大雍,要一代代圣主丶臣工来填满,恰如大雍国运,大有可为。
先帝大悦。
杨柳转了许久,在偌大的御花园里穿花分柳丶登高望远,侍卫宫女不远不近地跟着。
这麽回忆着,杨柳倒是笑了笑。陛下和先帝这点上还挺像,听到了奉承话总是愉悦。
山有亭,曰乐水。
也是到亭外才发觉,亭北一片低矮贴地的灌木花丛,深绿浓密的叶子,淡黄的花,像是点点星子落入密林,反射着霖霖月光。
杨柳向芳信请教。
芳信是萧策安派给杨柳的,在医术上小有造诣,回道:“是北地的半日花,上午花开,下午就花瓣就渐渐闭合。”
杨柳早先还好奇,此时不算晚,怎麽单单这丛花每一朵都紧紧闭着。惊奇之下凑近细看,竟然在花丛中央见到一块奇石,石上用工整端正的字体刻着字。
刻字一侧面南,无字侧面北,大意是先帝夜游御花园,恍惚想起从前在突厥潜游,路遇此花,大为惊异,期望有一天不越边境就能随时见到半日花。
奇石立在半日花间,如同一人向极北眺望。
杨柳看着,也望向北突厥,有几瞬甚至也觉出雄心壮志来,失笑片刻。
啓元帝丶突厥王,还有那些战乱时雄踞一方的王侯,陆陆续续都化作了冢中枯骨。
而他们搅动风云的时刻,满打满算,距今也才堪堪三十年。
啓元帝崩逝,大雍有萧策安和数千臣工丶万万黎民。突厥王病逝,突厥有许多王子和草原上的良马肥羊,并诸多部落。
杨柳不清楚突厥王庭情形如何,但萧策安却仿佛有无限精力,日复一日地批阅奏折丶召见臣子,从未有过怨言,反倒乐在其中。
便如今夜赏花,萧策安分明兴致勃勃,却还要折回去把未尽的奏折批完。虽则正中杨柳下怀,但他说要来,杨柳就得在这儿待着等他,无聊死了。
耳边传来争吵声,内侍似乎在和什麽人争论,陌生宫女的声音传入杨柳耳中:“我们娘娘从前去哪儿都使得,一座亭子,怎麽就不能进了?”
卫景阳看着宫女和内侍掰扯,提着宽大的裙裾,打了个哈欠悄悄溜上去。
宫里待了这麽久,他真是提心吊胆,就盼着陛下早些充盈後宫,不然他都要疯了。
爬到亭子边吹风,一擡头,就看见在侍卫宫女簇拥下的年轻人。
风姿俊逸,容貌气度都一等一的好,只是脸颊红得厉害。
他越看对面人,对面人脸色越红。
卫景阳难得在宫里见到侍卫太监以外的男子,略一思索就知道是谁,自来熟地招呼道:“小公子莫不是杨大人?”
杨柳见鬼一样盯着他。
穿着繁复华美的春裙,乌发挽起,发上压着满头钗环。
只是……声音怎麽这麽粗?
侍卫宫女福神行礼,叫他贵妃娘娘。
杨柳简直五雷轰顶了。
卫景阳满脸兴奋:“杨兄……不,杨大人,来来来,我们聊聊。”
他看一眼芳信等人,挥挥手,很大方地让人退下。
接收到杨柳的视线,几人只得听令,和卫景阳的宫女一起,在山下等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