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突厥比庭州更靠北,天气更寒冷。庭州遭受雪患,突厥定然不会幸免于难,比之我们的情况,只坏不好。某私以为,当加强对突厥的防范,若他们攻城掠地丶抢夺粮草丶欺我边民,也不至于被打个措手不及。”
太子府中能人异士衆多,早在京城时,就已经分析出了这点。只是名士大多声名远播,为人所熟识,不便做潜伏暗探之事,只得派了这些不常在人前露面的来。
又有人溜须拍马:“此言差矣!我大雍国力强盛,突厥不过是靠着欺压蚕食周遭小国,整日骑马游荡,哪里打得过我大雍军队?”吃了太子一记冷哼,讪讪闭口。
太子冷不丁问道:“足下每月薪俸几何?”
衆人面面相觑,拿不准主意,如实回道:“二金。”
萧策安忽地展眉一笑:“一金可雇死士入险境,以身犯险丶出生入死。君等这二金,为孤出了几回生,又入了几回死?还是只去了醉兰坊吃酒?”
又转向那溜须拍马之人,凤目中微光闪动:“郡守府的雪中春酿,滋味如何?”复又对提议加强边防之人道,“窦将军许给你的三十金,烫手否?”
在座无不是聪明人,原想拿乔一番,借着殿下沉思时道破天机,为自己搏一搏名利。可眼见着殿下竟一桩桩道出自个私下里藏掖的秘事,当即面色惨白,跪地请罪,口口声声道自己一时糊涂,但行事全是虚与委蛇,只为了给殿下探得更多消息。
杨柳更是确定了,萧策安先前让她做细作并非出自真意,而是要探一探她的忠心。她已是走了一步臭棋,此刻与跪了一地的幕僚一般,心中惴惴不安。
待得萧策安一番敲打,斥退了这群心思不正的幕僚,黑靴咚咚踱步到她面前,更是紧张不已。
“请什麽罪?先前不是挺张扬吗?”
杨柳不敢含糊,“殿下您千金之躯,尚且亲赴庭阳,臣理应为您分忧,万死不辞。至于其中艰辛,只要臣苦心钻研,总有破解之法。不解之处,还请殿下多多指点。臣得了您的金玉之言,行事也有些底气。”
这一长串恭维话出口,不止杨柳,连萧策安都挑了下眉,“不敢当,杨小世子可是金贵人,孤哪里敢让你去那等虎狼之地。”
杨柳也是後来才回味过来,父亲只有她一个孩儿,殿下绝不可能让她交代在这儿,听他阴阳怪气,更是认定他只是要考察她忠心,“殿下,臣原在草莽中厮混,若非殿下英明,循着十数年前的蛛丝马迹找到了臣,臣这辈子便是草草了事。殿下对臣,恩同再造,臣感激涕零,只恨才疏学浅,不能为殿下分忧。”
十几岁的少年人,生了一副好容色,明眸若春水,见了便让人心生好感,即使这马屁拍得粗浅明显,也让人受用。
萧策安眉目间的郁色散去,“既然知错,还不快随着东正做些准备?退下吧,往後不许再与那些个溜须拍马之人厮混,平白沾染了恶习。”
“啊?”杨柳懵圈,脑袋一时没转过来,“去哪里?郡守府?”
她太浅显,如一汪清澈的湖水,一眼就能望到底。萧策安沉声,起了逗弄的心思:“难不成你先前那番慷慨陈词,都是诓骗孤的不成?”
“臣愚钝,反应不及时,请殿下见谅。”诓骗国储,这罪名并不轻,杨柳连忙摇头,额前乌发柔顺,也随着她的动作晃了晃。
萧策安目光掠过毛茸茸的脑袋,漫不经心问她:“方才幕僚所议之事,你如何看待?”
杨柳不敢怠慢,一五一十地讲出自己的看法。为挽救在萧策安眼中的形象,免不得绞尽脑汁,将平生所学能用的都给用上:“如今天下初定,百姓厌战,中原百废待兴,征战乃是下策,但不可不做防备。”
“怎麽个防备法?”
国家大事岂是她一个少年人能置喙的?大雍与突厥关系复杂,上了年纪的老臣都不一定能理清楚,杨柳涨红了脸:“臣不知。”
萧策安本就是随口一问,不指望她说出个所以然,但见她坦诚,耐心便也多了些,不介意点拨一二:“北方强国,惟有突厥,但小国却不可胜数。突厥兴起,乃是趁我中原内乱,蚕食周遭小国领土,看似强盛,实则内部派系纷繁错杂,旧国遗民,心怀叵测者不在少数。被侵占的小国,亦有复仇之心。”
内忧外患,冬日短粮,尤其近两年,风闻突厥王身体已是不大好,王廷更换只在这一两年。他此次前来庭州,也不单单是为了雪患,更是暗中排查突厥王族的势力渗透,谨防官银失窃有突厥人手笔。
那几个幕僚,也不过是放出来混淆视听的,真正受重用而有才能的幕僚,早已将得来的秘闻传与他。
杨柳低眸思索片刻,缄默不语。殿下既然如此清楚,想来早有定论,也用不着她献计。
此事比去库房更为凶险,也更慎重,一着不慎,害了自己事小,牵连得将士百姓遇难,那才叫死有馀辜。没大能耐,杨柳是一点也不想进去祸害人,倒不如闭嘴来得干脆。
萧策安态度回暖,杨柳心下微安,便又低头发起了呆。困倦浮上心头,她眨眨眼提神,暗自祈祷着他早些放自己回去。
昏昏沉沉间,却听到他压抑着怒火的低斥声:“你便是这般不思进取?”
东正和北离放轻了呼吸,努力减小自己的存在感。小世子也是不走心,殿下难得指点一番,竟当了耳旁风,还堂而皇之地走起了神。
殿下挑剔,但生平最厌恶的便是懦弱之人和不思上进之人,偏偏这两样小世子占全了。
哪里见过哄人还哄得这样敷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