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星噼里啪啦,山洞中都是火舌映出的暖光。杨柳觉得这时候就该来一床锦被,拥被而眠,什麽也不干,偶尔看看黑夜飘雪,也挺舒服的。
但萧策安看起来状况不太好,情绪也甚是低沉,杨柳又不能弃之不管,怕他睡过去,开始给他讲先王带着百姓渔猎采集到安居建邦的生活,讲圣王的治世之道。
都是陈太傅讲给杨柳的,杨柳不过是复述。
偶尔看他困了,便讲些有趣的逗他。
最後摸摸他额头,故作轻松:“殿下,您发热了。但不打紧,天很快就会亮,不会有事的。”
猎户留下的木柴并不多,杨柳省着用,火还是灭了,只留下星星点点的馀烬在夜中明灭。
杨柳起身,手腕被扯住,回头温声道:“殿下,臣就在此处。”
她翻了翻荷包,见还有几枚金叶子,取出一枚放在猎户的置物架上,又一枚稍藏得隐蔽了些,剩下的都留着应急。
萧策安只听到杨柳匆匆的脚步声,不过片刻,人已经跪坐在他对面,惊喜道:“殿下,您看这是什麽!”
他定睛去看,在灰暗的夜色中,只朦胧便出那是一只做工粗糙的木碗,外沿还有许多未曾磨去的凸起。
杨柳见他不说话,自个儿用残馀的雪水烫了碗,从另一只荷包里倒出肉干和果脯,整整齐齐地码放在里面,端正摆在萧策安面前,眼眸亮晶晶看他:“殿下,您快祈福。”
“今夜冒昧,实在寒酸,但请大师勿怪,求您听一听我家殿下的心愿。明日必定备齐牺牲布帛。敬奉,敬奉!”
行事匆忙,萧策安先前不过在心中祷告一二,远不及杨柳重视。
但看杨柳真挚情态,他胸腔却渐渐涨满,像是外面的鹅毛大雪也一层层落入心底,不知不觉,已被悄然侵占。即便雪化融水,也不过是在经脉中周旋。
杨柳看他闭眼,似乎在沉思,自个儿也靠壁坐下,无聊地翻着火星,头一次觉得夜是如此漫长。
她心里叹气,又来找话题:“殿下,听说您少年时就随父出征,能给小臣讲讲您从前的事吗?”
萧策安定了一瞬,嗓音无悲无喜:“孤幼时,先生教孤的都是仁义道德,手上是不染血的。”
杨柳压着困意,努力睁大眼睛:“之後呢?”
萧策安道:“十三岁那年,父皇与赵王大战,侍卫护送孤时遭遇乱兵,孤乘踏云马误入荒漠。打转了几天,找不到出去的路,无人接应。水囊无水,踏云旱热而死,毒虫衆多。日头大时,就剖开踏云马腹,蜷在其中,勉强茍活。孤武艺尚可,带着马血丶马肉和长剑,夜观天象,一路南行。其後便入行伍,直至天下大定。”
他讲得很平很淡,显然没什麽讲故事的天分,但杨柳听得入神,一言不发,萧策安含笑问:“困了?”
“没,”杨柳道,“一时钦佩。”
“杨柳,孤最後再问你一次,为何忠于孤?”
杨柳不明白他为何执着于此:“臣入东宫第一日,就在太傅面前立过誓,永生效忠于您,绝不背弃。”
萧策安沉默,手指蜷了蜷。
效忠之心,竟是因为一句誓言吗?
杨柳道:“殿下,其实臣偶尔还是很羡慕您的。因为您是您,所以会有无数素昧平生的人为您舍生取义,心甘情愿付出自己的性命。”
天子乃一国之主,太子也是国之根本。天子家事亦如国事,皇位更替丶太子之争,涉及这天下至高权柄,贞正之士,无人愿意看到皇权争斗。
萧策安道:“有话直说。”
杨柳笑笑:“殿下,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何况是您?如今天下大定,您已无需以身犯险。若您因此负伤,会有人心疼的。”
萧策安只是听着,冷不丁发问:“你也会?”
杨柳愣了一下,回:“那是自然。”
她还蛮心虚的。和萧策安同行,一路下来,他落了满身伤,她倒是毫发无损,也不知明日该如何交代,不禁一阵发愁。
萧策安却低声道:“睡吧,孤自有分寸。”
依照杨柳的想法,是不乐意让他睡的,但见他眉目中有疲色,她默默看了一会儿,也就由他去了,只是守着夜,偶尔摸一摸他额头。
也只在这万籁俱寂的时刻,杨柳才惊觉自己的手是抖着的,心绪也并不宁静。她抱膝坐了会儿,放轻步子到洞口去看,却黑漆漆地望不见前路,这才忧心忡忡地退回来。
无意间碰到萧策安的手,冰块一样的冷,不禁又是眉心一跳。
冬日衣衫厚,又里三层外三层,杨柳犹豫了会儿,解下冬衣围在他身上。
她除了冷,看起来也只是瘦弱单薄,瞧不出什麽别的,不会暴露,本就是困极强撑了一路,不久便点着脑袋睡着了。
也正在此时,萧策安睁开双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