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神医望着她,眼中浮现泪意:“他的三天丶三旬丶三月,就要你一辈子做赔吗?”
杨柳知道他是想起了伤心事,“阿公,我不去的。”
柳神医也叹息了:“阿公不是一定要你留在谷里。阿公也不拘束你外出,只是要你常回来看看。”
杨柳:“阿公,我不会一直待在谷里。我会出去,但我一定不是为他出去。”
夜里杨柳熄了烛,准备睡下了,忽然听到石子敲在窗棂上的声音,推开窗,见到花树下的萧策安。
柳神医给杨柳备下了许多裙钗,色泽亮丽,杨柳个个都喜欢,几乎都不用挑选,随意换了一身就下来了。
萧策安在前面,挥剑挡开树枝。杨柳走在他开的道上,问道:“叫我出来做什麽?”
杨柳行装简洁,头发简简单单束在脑後,眼睛乌黑明亮。萧策安往里望去,如同一汪澄澈的湖水,比之数年前,更添一份宁静。
他倒是乐意在这双眼睛里瞧出些别的情绪,可凤眸紧盯着杨柳看了好一会儿,那双乌眸里都是一片坦荡。
也不对,比从前看他时柔和一点。
杨柳就见他起先绷着脸,不知为何一直看着自己,又不知因何缘由,冲着她微微笑。
“你不处理政务吗?”杨柳撇过视线。
萧策安牵起杨柳的手,十指相扣。
杨柳垂眸看了一眼,笑道:“我们第一次握手,是在去御书房的路上。我那时候很讨厌你,也不喜欢和你握手。沈相大人约莫是瞧见了,事後还来问我。他要急流勇退,处处拿我做筏子。如今想想,也有近半年未见到他了。”
这片橡树林里,点缀着星星点点的萤火虫。置身其中,如入仙境。不多时,却又下起雨来。
“舅父上了年纪,难免糊涂,”他又看向杨柳,“你出谷之後想做什麽?”
杨柳道:“我不瞒你,但我不会再回京都,也不会再做官。”
萧策安声线如常:“那你要去哪里?”
“你抓疼我了,”杨柳抽出手,“我还没想好。”
萧策安试图扯出个笑,却笑不出来,定定立在原地。
杨柳还在往前走,身形在雨雾里有些模糊,隐约已经能见到竹楼的灯火,衬得她有些明亮了。
她几乎没有因他而停留半步。
萧策安面沉如水。他常年习武,体质绝佳,头一次在不算寒凉的丝丝雨雾里,体味到什麽叫如坠冰窟。
到了竹楼前,杨柳请他换身衣裳再走,还取了把油纸伞放在门口。
萧策安神色冷凝,站在廊外,任凭雨水打在身上。烛光下,杨柳脸上绒毛细微可见,面上发上还带着被雨浸过的水光,白得近乎透明。
“你为何始终不愿和我在一起?”萧策安喉结滚动,“是走是留,总要给我个答复。”
杨柳倚在门框上,闻言看了他一眼,轻笑一声,侧仰着头,眸光盯着屋檐的走马灯瞧,“我吊着你?陛下,您可不比我好到哪儿去。”
萧策安眉目一紧,听杨柳越说越离谱,虽不懂她为何如此讲话,却直觉惹了人恼,心转得比批奏折时还快,决定开口揽错。
杨柳唇角含笑,伸出食指,摆在面前摇了摇,示意他噤声,“我不喜欢皇宫,不喜欢争权夺利,您明知如此,为何还来追求我?”
“我只问您一句,您能舍弃皇位吗?”
萧策安凝眸:“如今自然不能。”
新朝初立不过才十馀年,百废待兴,边患又还没有处置妥当。萧燕山虽聪慧,又是他的侄儿,却也是个孩子,兼之自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未曾经历过磨难挫折。真要成材,至少也得再打磨上一二十年。
一二十年的光华,对人不可谓不重要。
杨柳笑笑。只此一句,便见真章。他没有子嗣,又身处高位,想必也如同历朝历代的帝王一般,恨不得皇位牢牢地攥在他和他的後代手里。
但杨柳绝不会与他有孩子。即使他们在一起,日後他若不想皇位旁落,恐怕也要和别的女子云雨。
杨柳无法接受,也不会等到那时候。
萧策安的脸庞很立体,沉默时常常有咄咄逼人之感,让人禁不住臣服。雨水顺着他下颌滑落在地,杨柳清清楚楚地从他那双凤眼中看到了情意。
“你是个有野心的人,我不会让你为我停留,”杨柳终于直视萧策安,“君臣有别,我会执行君主一切合理的命令,但我无法向我的伴侣低头,更无法臣服。能让我臣服的只有一个,那人就在紫金大殿上,我会如同所有人一般,为他和王朝遮风挡雨。”
“我的夫婿,至少要与我一般,无论是才情还是品性。当我们分道扬镳时,若是我的错,他不必自责。若是他的错,我亦不必悔恨。若我二人自觉无错,不过是缘分已尽,无须多留。我不会挽留,更不会遗憾,料想他也如此。”
“这不是爱,”萧策安直直看着杨柳,“爱怨相伴,正因我爱你,期望与你在一起,你对我不搭不理时,我才会心痛怨怪。若不憧憬向往,你便是对我挥刃相向,我也不过将你看做一位寻常的仇敌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