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柳慢吞吞应好。
又是半炷香,终于通传她入殿。
啓元帝搁下批奏折的朱笔,愉悦的心情在杨柳行礼那一刻达到顶峰,爽朗大笑:“阿柳快起,叫什麽陛下,叫皇伯伯就好。”
杨柳垂眸,忆及昨夜父亲凝重的叮嘱,嗓音细弱:“陛下,臣还是叫您陛下的好。”
啓元帝哼笑道:“怎麽,朕做你皇伯伯,你还不愿意了?”他凤目狭长幽深,眼角已经有了细细的纹路,但睥睨之时,这些风霜也只是为他入骨的打量添了一层慈蔼的掩护。
苏公公侍立在旁,但笑不语,为啓元帝换了一盏热茶。
氛围和乐,杨柳却觉分外焦灼,心脏砰砰跳,像是置于许多道目光的透视之下,讲话哆哆嗦嗦:“我……臣……臣只是,臣丶臣……”
臣了半天,半句完整的话也没说出口。那张造化偏爱的玉面上,一双乌溜溜的眸子急得团团转,蕴了一层水汽。
苏公公心内叹气,啓元帝亦是沉了脸色:“阿柳,要有样子。”他语气沉怒,语调模糊不清,摩挲着手上的扳指。
苏公公劝:“陛下,小世子流落多年,不知受了多少苦楚……”
杨柳垂首道:“陛下,臣会努力改正的。”
啓元帝面上现出几分怜惜:“可怜朕的阿柳。好孩子,受苦了,往後再也没有苦日子了。”
待杨柳走出勤政殿时,各种珍宝古玩赐了一堆,一长串小太监捧着托盘缀在她身後。殿外等待啓元帝传唤的文武官员们见了,狐狸眼俱是一转,再看杨柳,慎重更甚。
杨氏阿柳,果真天生好命。
……
自打被镇国公认回来,杨柳便从未再受过难堪。即便偶有错漏之处,周遭衆人也都捧着,费尽心机寻由头为她打圆场。
杨柳不是不知道,但她不在意。
昨日宴上她就晓得,太子殿下厌恶她,齐王殿下也瞧不起她。但那又如何,齐王殿下巴不得她能做他的伴读。
因而到了东宫,小太监领杨柳到小书房内,连太子的面都见不到,杨柳也丝毫不觉冒犯。
东宫小太监元宝笑道:“世子,您在此处阅书,殿下此刻要事缠身,不便前来。”
杨柳慢吞吞点头。
四方瑞兽炉中燃着上好的炭火,暖烘烘的。香烟袅袅,自凤凰于飞细座莲花纹香龛中流淌而下,满室清香。
宽阔的书房内,数道书架设立,高接穹顶,回折廊绕,藏书丰富。
元宝侍立在侧,小心觑了眼门帘。
一墙之隔,殿下正在与沈家公子谈话,那儿才是正儿八经的东宫书房。这边只是殿下昨夜命人临时布置的偏殿,专来糊弄这位小世子的。
但这小世子似是毫无所觉,安安静静,垂眸随手从书架上抽了一本书,便就伏案看起来。
元宝轻轻呼出一口长气。
光从支起的窗子中跳进来,投映在杨柳书上。杨柳眉头微不可见地皱起,挪了挪书。
元宝忙上前关窗,垂眼从小世子案旁经过时,瞥见只言片语:“天欲祸人,必先以微福骄之……”
他是宫中少有的识字太监,忆及小世子惊艳容色丶少年心性,还有这泼天的富贵家世,禁不住疑惑。
世子小小年纪,怎就爱看这书?
但转念一想,小世子确是随手一拿,大概是个巧合。
……
“近日庭州大雪,许多县城都受了灾,朝廷拨下去的银两丶木炭并棉衣一到庭州界内就失窃。依微臣看,此事与三年前冀北官银失窃案系同一贼党所为。”沈伯安说着,小心擡眸去觑太子的神色,只看到一张贵气俊美的面庞,瞧不出丝毫情绪。
他虽是太子的表兄,在这位一人之下的表弟面前,也不敢不恭敬小心。
烛火舔舐太子英挺深邃的眉眼,那双修长如玉的手交叠在案,半倚在椅子的靠背上,眸子微阖,泄出一丝冷光:“蛇鼠一窝罢了。”
沈伯安忖度着他的深意,忽听得隔壁陈太傅严肃的嗓音传来,另还有一道清脆软糯的少年音。
“太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