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流光脱力般靠在床沿,垂眸看向床边,一双圆头履孤独地被摆放在地上,她的鞋都还没穿,还没关上的门扉在吱呀作响,摇晃得让人心酸。
黄昏落日,街上行人寥寥,宗云风双脚踩在坚硬的青砖地上奋力地奔跑。
她在这条路上跑过无数次。
小时候是和朋友追逐打闹跑到别的地方藏起来让小夥伴找到她,後来是从宗府里偷偷翻墙出来跑到城里玩,再长大是从府里跑出来去军营训练。
她好像永远都是从奋力从府里跑出来,这是第一次她奋力从府外跑回去。
她是如此急切地从外面的世界跑回家里去。
她没法用上武功,一用内力五脏六腑就被像是被绞烂了一样疼痛。她只能像普通人一样,一脚一脚踏在地上踩着石块跑回去。
她恨自己跑得不够快,双腿不够长,她恨自己往日练功不够努力,为什麽此刻内力全然用不出来。
她恨皇上,听信奸臣谗言,杀了她忠心耿耿的一家。
她恨自己,为什麽不够小心,遭了丞相的暗算。
她恨自己是个女子,如果是个男子,那麽她为官为将的路上苦难和嘲笑将少了一半。
她恨一切,恨天地,恨万物,恨自己生不逢时没能出生在一个女子和男子平等的时代。
她以前不在意别人的嘲笑和讥讽,而现在,她是真的动摇了——如果她是男子该有多好。
当她终于跑到那熟悉的巷子里,看到门前的木质对联被劈开,“宗府”的匾额掉落在地上,往日紧闭的大门开了一角,从里面吹出来一股萧瑟的风时,她突然都不恨了。
一切情绪烟消云散,在她的心里空无一物,只剩下茫然,她在自己的心里大声呐喊,却没有任何人能给她回应。
宗云风双手放在门上,正准备推开门,她却突然感到害怕。
这个门,她要推开吗?
门终究是被推开了,再熟悉不过的庭院此刻也变得陌生,明明是生命繁茂的盛夏,宗府的庭院里却泛着冷寂,庭院中脚印凌乱,房门随意地敞开,残花坠地随风飘零,这是生她养她的宗府吗?
宗云风快步走向东院,推开母亲的房门,赫然发现房梁上悬挂着白绫三丈,下面的紫檀木矮凳被蹬到在地。
泪水模糊了她的双眼,一股鲜血从喉咙中不可抑制地涌出,被宗云风生生咽了下去。
她跌跌撞撞地走进房间,绕过屏风,朦胧的床帘从两边垂下遮住床里的景象。
怀抱着一丝侥幸,宗云风撩开床帘,“母亲!”
床上被褥整齐地叠放着,好像下一刻就会有人回到床上休息,然而风也停止了喧嚣,没有任何人回答她。
。。。。。。
叶流光是在宗夫人房间的床前发现的宗云风。
宗云风赤裸着双脚,穿着单薄,坐在地上背靠着床沿,双手抱膝,脸埋在膝盖之中,长黑的头发散落了下来。
她听到脚步声,顿时擡头看向声音来源处,发现来人是叶流光,眼神中的期待瞬间消散,复又变成茫然呆滞的样子将脸埋进了膝盖之中。
叶流光手里拿着圆头履,走到宗云风身边蹲下,她的双脚被地上的泥沙割破,划出大大小小的血色印记。他握住她的脚踝,将自己的衣服下摆撩起仔细地擦拭宗云风的双脚。
擦干净了,才将圆头履给宗云风穿上。
“小粽子,我们回客栈吧?”
“。。。。。。”
没有人回应。
叶流光在心里轻叹一声,一手穿过宗云风的腰,一手穿过膝盖,将人从地上抱了起来,宗云风从始至终都毫无反应。
他抱着她,走出宗府不远处,月亮的清辉便照出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叶流光站定,身影走了过来,“顾公子。”
顾行止走到叶流光面前,看着他怀里的宗云风沉声道,“你们这个时候不应该回来。”
“云风想看看她的家人。”
“丞相和太子的人围住了皇宫,现在这个京城都在他们的掌控之中。杀了云风,收回了虎符,围住了皇宫,软禁皇上,他们这是准备造反了!”顾行止压低声音看着宗云风说道。
“云风之前打下的大凉城池也被丞相如数归还给大凉,污蔑云风的罪证上还有大凉皇帝的私章,他们才是真正勾结了敌国的乱臣贼子!”
听到这里,宗云风的耳朵动了动,眼神开始聚焦看向顾行止,一字一句说道:“我会杀了他们。”
声音轻得像羽毛,但是每一个字都透露出坚决的气势。
宗云风回头双手搂上叶流光的脖颈,眼神越过叶流光的肩膀,蜷缩在叶流光的怀中,看着在夜风中凄凉矗立着的宗府,再轻轻地重复了一次,“我会杀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