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喂?李叔,我问你,上次收拾房间,你们有没有找到一枚钻石戒指?就是以前安简意送我的那个。”
李常齐被电话那头匆忙着急的语气搞得有些猝不及防,他确认一眼来电人姓名,又重新接起电话,忍不住有些担心。
“小陆?你怎麽了?是有什麽。。。。。”
“李叔,具体的之後再告诉你,你先回答我有没有找到那个戒指。”
“有的。”
李常齐下意识从桌前站起身,将手上的事搁置一边:“上次搬家公司收拾屋子的时候我也去了,因为你那儿还放着不少贵重物品,我想着不好让他们动手,就自己帮你收了收。”
“结果收着收着,有个收屋子的人过来跟我说,在你那屋和客房的抽屉里找到几件看起来挺贵重的东西,就交给我一起替你拿了过去。”
“几支手表,一些定制的西服,几个包,一些饰品,还有你要找的那个戒指。”
陆扬声点点头,悬着的心放下去大半。电梯不断跳动着楼层,他焦急地看着数字不停变化,最後终于打开了门。
“噢,我想起来了,还有两个盒子,一大一小,不知道是什麽。我看那包装,好像还是新的,就和戒指一起单独给你收起来,放在你那屋上锁的小柜子里了。”
电话挂断,陆扬声站在熟悉的房门前,擡头看了看上头挂着的门牌号。
这是他第一个家,由两人一猫组成,一起度过了快一年时间,跨越三个季节,唯独没能跨过冬天。所有由平常的一切组成的幸福美好在寒潮降临之前被他摔碎,地板干干净净,落在他眼里,却成了满地狼藉。
推开门,陆扬声看着已经被收拾空了的屋子,脑海里想起的却是从前很多次,安简意和小猫窝在一起,倒在沙发里,守着那一盏留给他的灯等他回家。
一步一步,那些原本已经随着这些东西一起被打包堆积起来的记忆随着他路过的每一处角落重演,他忙碌过的竈台前,总是对坐的餐桌,走廊里好多次一步之遥的对视和拉扯,推开房间的门,陆扬声还记得那几个被当做人情世故一样你来我往的拥抱,那时候他以为和安简意彻夜谈天只不过是氛围使然,如今才知道,和那个被自己当做毫无感情的拥抱一样,他在安简意那里得到过的一切,都是他沉默却炽热的真心。
最後一扇门就在眼前,陆扬声的手握紧衣柜上的拉环,轻轻往外一带,就看见了里头那个插着钥匙的小柜子。
没有锁紧,方才李叔说过。所以他只需要往外一拖,里头放着的所有东西就会一下子全都出现在眼前。
有一瞬间,陆扬声特别希望此时此刻,安简意也可以在他身边,亲眼看见他拉开抽屉,然後重新戴上那枚的的确确只为了他准备的戒指,告诉他,你的那些年都没有被浪费。
已经许久无人居住的屋子里只剩下尘埃,那股熟悉的味道早已随着原主人的离去淡化消失,灰尘将所有气味掩盖,陆扬声已经没办法从那些陈旧的物件里找到安简意曾经使用过的气息。他曾经很多次闻到他的身上的气味,有几次甚至分外浓郁,以至于他産生了自己被他影响的错觉,觉得很不可思议,又难以置信,理智告诉他,这世界上根本不会有一款香水的味道如此恒久不息,鼻息里弥漫着的气息却总是反复的提醒,安简意曾经就住在这里。到一段时间以後,陆扬声都已经分不清那到底是错觉还是现实了。
答案在安简意离开以後某个很平常的一个晚上悄然揭开,那时候陆扬声正躺在床上,窗外没完没了的换季雨下了一整天,整个屋里都弥漫着一股潮湿的味道,雨水滴落的声音吵得原本就睡眠不好的他更加睡不着觉。没办法,他只能起床,从冰箱里取来瓶水站在窗口一边吹风一边放空。
雨的味道混合着草叶汁液的味道填满了空气里每一寸缝隙,冰凉的水顺着咽喉一寸寸下滑,漆黑的夜幕将雨水本就不高的存在感彻底抹去,陆扬声站在那里,明明只是放空,却忽然想起安简意,在那个瞬间尤其的想要见他,想要拥抱他,靠近他,甚至是亲吻他。
时间的错误让那一瞬间有关于性的冲动变得没那麽古怪,陆扬声面红耳赤地静静杵在原地,迫不得已又喝了两口水。隔了一会儿,他听着耳边绵绵的雨声,忽然间反应过来,安简意明明已经不在身边,此时此刻的一切都与那个香水毫无干系,勾引起那些情绪的,仅仅只有一个安简意。
他明白他的心,明白那些心口不一,却偏偏是现在。两道题都答案原该一致,却因为不同的开场时间错开了交卷时的重叠,他们错过了好多年,一句无关紧要的话却成了缝合过去现在和未来的红线,穿针引线引出拉扯纠缠的钝痛,但陆扬声已经感觉不到了。
他第一次设身处地的站在安简意的角度来看过这一切,发现这段关系里自己所有的酸楚对他来说,其实只不过是很多很多年里头最不值一提得某个瞬间。
鬼使神差般,陆扬声将抽屉一把拉开。两个丝绒的盒子一前一後摆在里头,偌大一个抽屉里再没别的东西,小的,红的那个摆在前头,他没见过;後头那个黑色的,大的他却是眼熟的。
是那块手表,那块他千挑万选原本准备送给温煜,後来却阴差阳错到了安简意手里,变成争吵时用来刺穿一切真相的那块手表。
安简意离开时只带走了那样一点东西,房间里除了衣柜以外其他地方甚至都还满满当当,陆扬声早该想到他没有带走这东西,骤然看见时候却仍旧觉得心头一跳,是心虚,也是後悔。
他爱面子,爱逞强,哪怕是一时的口舌之快也会让他感觉到短暂的,占据上风的快感,那是最能给予他安全感的一种感觉,陆扬声的前半生里靠着钱,靠着嘴硬掩饰过去很多兵荒马乱的时刻,当然也包括那一次。所有的僞装在一切归于沉寂後被难堪地撕开,他比谁都清楚,其实强势的从来都不是自己。
他用二手的心意换来安简意一手的钻戒,那时候他衡量价值的方式很直白俗气,以为超越戒指好几倍价格的东西一定能填平这其中的人情往来,直到他自己亲手将那枚奇迹般完全同自己手指契合的戒指取下之後,陆扬声才知道,有关于安简意这个人的一切,都不是明码标价就能得到的。
手表留下,戒指脱离指缝之间,陆扬声又拿起那个红色的小盒子,然後放在手心打开。
一枚素净的,毫无装饰的指环镶嵌在丝绒盒子中间,已经坏掉的聚光灯闪烁两下最後彻底歇菜,显得那戒指更加朴素平常,甚至分不清是金是银。
模糊的回忆在一瞬间变得汹涌澎湃,暖光灯下钻石的每一个切割面都聚焦起一小束虹色光,碎片般的光在陆扬声眼底一闪而过,又在经年累月以後重新回到自己面前。素净的指环上没有钻石,唯一一个能看出他价值的,就只有丝绒小盒子上头那个烫金的品牌标识。
很多东西随着戒指盒打开的一瞬间代替那个坏掉的小灯聚焦起光芒,照亮被他丢弃在角落里无人问津的钻石。盒子随着他无意识卸力的手一下子被掉落到地上,“哐当”一声响,原本一眼就看完了的小盒子被摔得散落一地,陆扬声捡起那个指环,又伸手将散架的内衬与框架收拾到一起。他用手去捡,盒子最底下竟然施施然飘落出几张折叠过的小纸片,陆扬声眼睁睁看着它从那样隐蔽的地方漏出到自己眼皮子底下,然後又静静的停下。
被折叠到已经失去弹性的纸张看起来已经有些年头,外头那一层已经开始斑驳泛黄,出现受潮的痕迹。收紧的纸张已经出现破损的痕迹,斜支在外的一小片褶皱里出现一个掉了色的签名,安简意三个字带着力道,末端最後一笔甚至略有些颤抖的痕迹。
陆扬声楞在原地,勇气在那一瞬间不断的消散再重组,最後再均匀的充盈进身体的每一处,促使他伸手去沿着纸张折叠的痕迹一点点分离,推开,最後在面前展平。
发票两张,以及。。。。。。一张类似于婚礼誓词一般的契约书,最前头的名称处赫然落着自己和安简意的名字。他往下继续看,落款的姓名从两个变成一个,安简意的名字孤零零出现在最末,上头印着个糊成一团的指印。签名配着手印从一个地方转移到另一个地方,紧跟在发票收款後的字迹上留下更为干净的手指纹路,郑重和急躁好像调换了个位置,让这两张好不容易重建光明的纸张显出几分更加明显的不合时宜。
戒指,是买给他的那个戒指,原来是两枚戒指。
他看着上头两条标注清晰的收款项目,手忙脚乱地摸出手机来一路往前翻找着时间。结婚证明最早出现在相册里的那个日期同发票上头标注着的时间玩笑般吻合,陆扬声甚至无法从记忆里找出一点有关于那天的空隙,想不到这两枚戒指到底是什麽时候被他偷偷买下。他能记得的,只有餐桌前头他拉住自己,从裤兜里掏出出现得突然的指环,惜字如金的告诉他幸福也要要装得像样,别人有的他也得有,就将钻石留在了自己手上。
那一瞬间的惊讶和暗喜直到现在也如此鲜明,情绪被几张纸片又一次引燃到一个新的高峰,陆扬声握住纸张的手不受控制的往下垂落,极度的震惊加速眼眶四周泛起的温热,他呆滞又机械地眨了眨眼睛,眼泪在几下刻板的呼吸後很快消失,在头脑处于极端的茫然空白之中的时候,五感急速衰败,直到四肢都变得麻木。陆扬声呆呆的想,那个时候的他真的做得有那麽万无一失,以至于让自己毫无察觉这惊喜背後的一切吗?
陆扬声坐在原地好半晌,又低下头去看着手里的东西,揉伤纸张的力度还能依稀从那些已经开裂破损的皱褶纹路上看出,钻石留给他,素圈留给自己,把写着一生一诺的誓词签名全都藏进那个只有他才知道的角落里。
他应当。。。。。。是想要扔掉的,唯一一个能让他把完全用不到的垃圾留下的理由是,这个誓言上留着陆扬声和他的名字,留着象征他们婚姻开始的痕迹。
极度迟钝的思维在思考中渐渐复原,陆扬声後知後觉地为自己的自私和愚蠢感到可笑,原本转换一下视角就能很快变得清晰的心意迟到了无数个日夜,以褪色又破败的模样回到他面前。一切得到印证,陆扬声坐在满是脚印的地上,眼泪缓缓下落,却不是因为真的难过。
原来我想要的东西,早就已经得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