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简意看着他的眼睛,目光再缓缓下移,最後停在手背上那块被一小块烟灰烫红的皮肤:“你以前都处理得很好,这次也会。所以,不要着急,开心一点。”
“都跟谁学的,安慰得一点都不好,特别生硬。”
“嗯,知道。下次争取进步。”
陆扬声被他逗笑,转过头去靠回了靠背。原本压抑着的心情因为几句看似单薄的语言抒发些许,又是因为这个自称不善言辞的安简意。双手重新交叠,他摸到指间的指环,下意识的来回转动起来,被上头凸起的钻石抵住掌心。
“我和何应洵,不熟。”
“嗯?”陆扬声闻声看过去:“我没问你啊,不用跟我解释这个。”
“以为你好奇,所以告诉你。”
何应洵,陆扬声在心里重复了一遍这个最近才重新熟悉起来的名字。小时候走路都不利索的小孩儿一转眼也快要大学毕业,记忆里那张肉肉圆圆的脸变了副样子,穿着打扮倒是和自己读大学那会儿有些相似。喜欢用各种各样的饰品装点,喜欢有特别设计的款式,在他身上永远见不到所谓的“职业装”丶“套装”。很多年不见,陆扬声对他的印象变得稀薄很多,又因为方才郑山喻的几句话上下浮动起来。
长得好看但性格恶劣的小少爷,安简意会喜欢这样的类型吗?
“其实,你要是真喜欢这种类型的,试着了解一下也不错。”
陆扬声继续说着话,手上动作没停,安简意的眼神从他的手上一路挪到唇边眼角,最後淡淡的收回。
目光错开的瞬间,一片空白的头脑里响起一声让人麻木的低鸣。他沉浸在那片令人茫然的情绪里,没能注意到身边的人在那个瞬间之後也在偷偷看他,然後掩饰般挪开了眼。
“他家里除了他以外,还有个姐姐,和我们年纪差不多,公司上下都是她在接手。何应洵就是个正儿八经的小少爷富二代,出来跟郑山喻开公司,估计也是因为觉得好玩。”
“我对他,倒真是没什麽印象了。小时候倒是挺乖的,就是粘人。不过这麽多年了,人总会变的,性格好不好,也得真的了解以後才知道。”
陆扬声语速慢慢的,口气很平静,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将狭窄的车厢填满,把每个字都清清楚楚送进安简意耳朵里。
不是什麽难听的话,字里行间甚至大有为他考虑的想法。安简意不知道该露出什麽表情,又说点什麽来回答。他不会故作欣喜,更没办法坦荡的回复他自己其实喜欢他。被喜欢的人推荐恋爱对象的感觉并不好,陆扬声每说一个字,安简意就觉得,自己在被他一点一点往外推。
装不好,但安简意也不希望把那股劲撒在原本是好意的陆扬声身上。他的手搭在方向盘上,一直等到陆扬声就快察觉到不对的时候,他笑了笑,说知道了。
“行,这是你的私事,你自己决定就好。”
时间还早,办公室里还有些事儿等着他解决。陆扬声又在车里待了会儿,正准备走的时候,安简意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几张酒精棉片塞进他手里,连带着一件干净的衬衫一起。
靠近的瞬间,俯身过来的人带着那股清新的味道一起,混合着空调间歇着吹出的冷风一起扑上面前来。从陆扬声的角度看过去,安简意探身查看衣服的动作看起来有些别扭,有些太靠近。
“手上的烫伤,”安简意忽然擡起头来,指了指他的衣服下摆:“还有这里。”
“行,谢。。。。。。”
一瞬间的高低差距让陆扬声的目光一时间不知如何安放,低头就能亲吻的距离发生在狭窄的地方难免让人想入非非。好在安简意很快挪开了身,回到自己的位置上,顺便解开了车门上的锁。
陆扬声拉开车门,手里攥着他递来的东西。谢字说到一半,他看着安简意探头下来的眼神,忽然想起那句自己提出的约定,摆了摆手,说走了。
门合上,陆扬声的身影消失在不远处的电梯口。密闭的车厢里还残留着他身上的味道,带着薄荷调的烟味。封闭的窗口重新打开,换气扇开始运转,安简意感受着那一缕本就已经开始消散的气味卷进气口,溜出窗口,从自己面前一闪而过,变成一缕抓不住看不见的风,什麽痕迹也没留下,就这样消失了。
味道散尽,他重新发动引擎,将车挪回了原先的位置。电梯边不平的镜面将一切景象扭曲,原本敏锐专注的神思被方才的几句对话打散,原本他只用记得冷面和西瓜,却没办法轻易将最後头那个无关紧要的话题遗忘。
楼梯间传来一声开门的动静,似是有人经过。安简意恍然回神,这才记起去摁下上楼的按钮,走近了抵达面前的电梯。
陆扬声说,人总是会变的,安简意也同样认可这句话。自己,温煜,还有他,仅仅是几年的时间,足以将一个对未来满是憧憬的学生变成周旋在世俗和人情世故里的,足够圆滑成熟的大人。安简意觉得这样的改变不含任何褒贬,但就陆扬声而言,他更喜欢从前,即使那个时候他的人生轨迹里,从来没有过自己的影子。
该怎麽留住自己想要的东西,保存住一个一个不经意就流逝过去的瞬间?永恒的难题同样困顿着他,安简意想,自己一直想要逃离的世俗,实则也是自己最难以放弃的一部分人生。一眼就能看到尽头的日子,是他凭着那张名存实亡的结婚证和陆扬声同居的这一年时光,关于他们之间的未知,安简意从被他拿走最後一听汽水时候就在想,直到现在也无法彻底肯定的断言。
我该在什麽时候放弃你,才能说服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