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做完陶艺,回到安简意家里,陆扬声同安简意的父母一起吃了顿热热闹闹的晚饭,在时间渐晚後洗漱完毕回到了自己那间庭院角落里的房间。
打开的窗户不知道什麽时候被人合上,开着空调的房里残留着一股味道,像烟和某种药材的结合。他躺在床上,即使明天有早起的工作也没有任何早睡的意思。无聊的网络世界无法填满他心里的空缺,陆扬声在深夜里翻身坐起,无名的烦躁笼罩着他的情绪。
好久没有吃过这麽热闹,却又这麽放松自在的一顿饭了。桌面上每一道菜他都吃过,大都是些常见的家常炒菜,比起餐馆酒店里那些动辄四五位数的餐碟来讲显得格外朴素。除了味道上的差别,陆扬声额外发现的一点不同就是,这里的蔬菜,尤其是莲藕,尤其的新鲜好吃。
被安简意顺手一起洗过的一身衣服晾在不远处的庭院中间,陆扬声站起身来,将那扇关上的窗户又推开,企图看一看外头的夜色,却发现白天时候那棵用来装点的小树此时却将他的视线挡得严严实实,什麽也没留下。
什麽也看不见,他只能摸黑折下半根枝条,像白天时候那样拈在指间把玩。
这就是安简意之前寥寥数语就带过的家庭和从前。那时候陆扬声只觉得他只是不想跟自己交浅言深,现在看来,草草带过的话语背後似乎还有些对自己刻意的照顾和在意。
生活来源稳定,有房有车,身体健康,父母在退休的年纪依旧坚持做着自己喜欢的事。太好了,陆扬声想起吃饭时候安父安母夹进自己碗里的大块小块的肉,觉得安简意过得太好了。
太幸福了,幸福到他会觉得羡慕的程度。
陆扬声静静的看着黑暗发呆,想着安简意作为儿子时候表现出来的样子,似乎同平时照顾自己的那个人比起来,的确稚气不少。他想,自己是不是应该放过他,把钱结清以後早点放他离开,让他变回父母疼爱的小儿子,变回从前那个来去自如,想干什麽干什麽的书呆子。
不,他不是书呆子,他只是爱戴眼镜,话比较少而已。除了工作,安简意有自己在意喜欢的东西,父母是,小猫是,他的生活和未来也是。
如果不是为了以後能过得更轻松更好,他不会来委身自己做这样吃力不讨好的烂事。
陆扬声觉得自己实在是个彻头彻尾的僞君子,一边想着早点放他走,一边又因为想留着这样有生气的人在身边作伴而不想撒手。他觉得自己像依附在鲸鱼身上的藤壶,除了下流的寄生以外,他什麽也做不了。
黑夜里,窗口下躲藏着的影子在无声的叹气,晃动的黑影因为斜落下来的月色被拉长。陆扬声靠着边缘,在自己被蚊子咬过第三个包後识趣的关好了窗户,重新回到床上。
不过很快他就发现,关窗已经没什麽用了。同他共处一室的蚊子显然把他当做了一个大型自助餐。陆扬声打不着也赶不出去,手臂小腿上已经浮现起好几处泛红的肿块,又痒又痛的感觉让他无法忍耐。他开门出去,原本是想着用凉水冲冲看看能不能有所缓解,却意外的在去往洗浴间的路上遇见了安简意。
他看起来不像是半夜起夜,一身衣服穿得整齐,连眼镜都好端端架在鼻梁上。
看见他这副样子,陆扬声很惊讶,很快又感到庆幸。他打开手机,用手电筒给他演示过一边自己身上惨不忍睹的痕迹,问他有没有药和驱蚊的东西,救济救济自己。
“有。”安简意从外套的衣兜里摸出一盒小小的药膏,还有一瓶正在散发味道的驱蚊液:“先涂点药。”
两人在庭院的桌椅上坐下,借着光,安简意将药膏在手指上抹匀,一点一点往陆扬声身上的红肿处抹。
“这都後半夜了,你要去哪儿?”
手臂被他轻轻往面前带了带,陆扬声向着他的方向挪近了点,看着那个带着清凉效果的绿色药膏沾上自己手背,安简意蹭掉多馀的部分,最後松开了手。
“荷花,想看吗?”
“现在?”陆扬声觉得匪夷所思:“荷花不是到了晚上就会闭吗?”
“是,但这里的不太一样。”
安简意收起东西,像是等待着他的回答:“要去吗?”
陆扬声愣了一下,擡头看了一眼天,说去。
他以为安简意是要带着自己去什麽不为人知的,只有他这种本地人知道的秘密基地赏花,几条小巷抹黑走到底,眼前豁然开朗,陆扬声看着眼前熟悉的荷塘,不明白他的用意。
“就在这儿看?”他走进低矮的护栏边,看着里头全都闭合成花苞形态的荷花:“这好像。。。。。也看不太清啊。”
“那就凑近点。”
绕过阻碍的铁链,顺着被斜溢横生出边界的荷叶所遮挡的梯阶往下,安简意往那艘看起来像模型一样的乌篷船上钻进去,然後转身向着陆扬声伸出手,要他一起上来。
“这个,”陆扬声有些迟疑:“真的能上去吗?不会被罚款?”
“可以,只是夏天没有划船的空间。”
小而暗的船舱随着来人的进入开始轻微摇晃,带动起周围一整圈荷叶荷花随之一同碰撞摩擦,荷叶同高出一头的花茎摩擦出没有厚度的轻响,低暗的流水声里裹挟着青蛙吞吐的声音与不间断的蝉鸣,陆扬声坐在船舱的座位上,在周围浓郁的泥土与水草气息里嗅到一点点安简意身上的味道。
他是其中唯一一个带着温度的,被凸显得很特别。陆扬声往後稍了稍,想为他让出更宽敞的地方,一片漆黑的眼前却忽然亮起一束火光。
安简意手里捏着火机,点燃了一根不知道哪里摸出来的蚊香。烟雾飘散开,味道有些熟悉,陆扬声被烟雾呛了口气,再回过神来时已经忘记了方才所尝试追寻的痕迹由何而起。没了火光,眼前再次陷入一片漫无边际的黑暗,看不清任何东西,更别说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