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都知道“他”到底是谁。
兰先生忍不住观察闻命的神色。
他穿着一身T恤牛仔裤,是最为普通无奇的打扮,甚至显得有些寒酸,可又因为他气场太强,显得悍利无比。
“那你也不要过这种生活……”兰先生欲言又止,还是把这话说了出来。
他想说你不需要过这种自我矮化丶自我降价丶苦行僧似的生活,你看看你现在的状态——
“我的哪种生活?”闻命浑身莫名其妙,慢吞吞塞了口饭:“我没觉得有什麽不好的。”
“可是……”兰先生满脸怜悯,语气狂抖道:“你这个……你是在吃什麽?…剩饭吗?”
“啊——”闻命说:“我刚买了个烤箱,专门做这个试试温。等改天正式开炉了请你来温锅。”
闻命把摄像头一转,对准厨房,这块厨房面积巨大,在靠墙的地方立着一台锃明瓦亮的大烤箱:“…等八月十五我可以拿来烤五仁月饼。这附近卖陈皮的人比较少,为了做青红丝我还得自己买橘子皮晒………”
好可怜的年轻人啊……连饭都得自己做,让我看看你到底买了什麽二手货………
兰先生面露怜悯和犹疑,目光略过那盆剩饭,颤巍巍地冲着厨房望去,那台机器,眼前又是一黑——
妈的那不是全球限量款的量子变温加速反应器吗?!德意志技术丶意大利原价丶被各大科研院所丶航空器制造商丶舰艇生産商争相预定——
他竟然拿来当烤箱!!!
闻命还在介绍他的月饼配方:“……云贵火腿馅的也不错,不过你有没有高血压什麽的?这东西除了油就是糖和蜂蜜……重度糖油混合物你敢吃?你……你那是个什麽表情?”
闻命把摄像头转回来,一脸疑惑。
“谢谢你的贴心!”兰先生咬牙切齿:“贤妻!”
闻命:“……………”
兰先生:“我看错你了!真心终究是错付了!”
“你仿佛有什麽大病——”闻命大吃一口饭,他低头摆弄键盘,却又突然停下,目光清明,对着通讯器对面欲言又止的人说:“你知道时敬之的愿望是什麽吗?”
*
有的人互相爱着彼此,却无法过到一起去。这个很奇怪。
闻命甚至想,要不要和时敬之一直有实无名下去,这样看来似乎更稳定,他们的关系不需要任何“名义”,任何稳固牢靠的关系对于时敬之而言,更像是“桎梏”而不是“保证”。这就像自由散漫的dating朋友怕被“婚姻”套牢一样,时敬之怕被“伴侣”套牢,这个词像魔咒。
闻命在心里做假设,如果时敬之更加没心没肺一些,认识更多的人,把视线转移到其他人身上,他会不会更加好受一些?
他总是在想长久,伴侣关系需要长久吗?还是婚姻会长久?长久又怎样?在一起一直争吵,会幸福吗?时敬之到底想要什麽呢?
闻命再一次陪他做了那道选择题。
最後时敬之划掉了许多人,闻命被他留着,排在第二位,闻命握着他的手,亲自帮他把自己的名字划掉,只留下时敬之自己。
闻命说:“你看,选择也不是那麽难做的。”
时敬之看着他。
闻命搓了把脸,用力笑笑:“没有关系。我想要你开心。开开心心,快快乐乐,到了最後我都看不到你笑了。”
时敬之摇摇头,声音嘶哑地说:“对不起,我不知道自己出了什麽状况,我很糟糕,我发现自己不知道怎麽爱一个人了,我丧失了爱一个人的能力了——”
“不要这麽说!”闻命说:“不要说对不起,不然我也要说对不起,是不是?这是属于我们两个人的事。现在,就像你说的,我们给彼此留下一点体面吧。”
他笑了笑,然後很认真地,吻了吻对方的鬓角。
一如多年以前,他在贝伦区顶楼高旷遥远的灯河之上,亲吻对方的眼睛。
就这样,他在非常平常的某一天来到和时敬之共同生活过的居所,用完一顿平凡的午饭,然後正式提出“分开”。
闻命在桌边轻放下手帕,矜贵自持如同绅士,带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客套。
他深情地注视着时敬之,语气不急不缓,微笑的样子忽然变得有些陌生。
但是时敬之还没反应过来,耳畔响起温柔体贴的告白,虽然听起来更像是告别才对——
“Arthur,如果爱无法让你快乐,我希望你自由。”